他徑直到賈似道府上遞了拜帖,又遞了李瑕給賈似道的信。
董楷是臺州人,與賈似道是同鄉。這也是廉希憲之所以選他來當說客的原因之一。
賈府的門房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,用頗為看不起外地官員的語氣打發董楷,然而董楷再到親戚家中投宿沒多久,卻是又有小廝來請。
“平章公忙,往后數月都不會得空見你,你若要謁見,便在今日吧。”
董楷遂再次返回賈府,穿過庭臺樓閣,步入一間溫暖如春的花廳,便見穿著輕裘錦衾的賈似道正端坐在那,眼神中透著思慮。
“見過平章公……”
賈似道頭也不回,道:“今歲先是李璮請援,朝廷遂遣三路大軍北上,兵鋒直逼開封、滄州。然李璮無能,坐困于濟南,不能與王師配合,早早覆滅,反累朝廷將士送命。而今李瑕又來求援,真當朝廷國庫充沛,兵力充足?”
董楷道:“恰是蒙軍先攻我大宋山東之地,又攻我大宋川陜之地。既已滅齊王,又欲滅平陵郡王,可見其侵宋之心不死。我大宋……”
“你不必多說。”
賈似道徑直止住董楷,道:“我不聽虛言。李璮向朝廷支援,獻出了海、璉二州之地,如今李瑕要求援,一樣,交回夔州、萬州。”
“平章公何出此言?李璮是外臣來投,郡王卻一直都是大宋臣子,夔州、萬州亦是大宋治下之地,不過是……”
“等朝廷派兵馬接手夔州、萬州,即派遣援兵北上,你明白了?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若做不了主,盡快傳信過去一問。其余的休提。”
董楷還待再言,賈似道已瀟灑地抬手一指。
“話就說這些,出去。”
自始至終,他沒轉過頭正眼一看。
董楷備好的許多說辭未能開口,深深看了賈似道的身影一眼,心知確難說動這位如今只手遮天的平章公了,遂無奈一搖頭,不再開口。
賈似道那明明白白把國事當作交易的一番話,也讓董楷感到失望。
川陜正在轟轟烈烈的備戰,上至各州縣官員,下至平民百姓,談的都是“壯志饑餐胡虜肉,笑談渴飲匈奴血”,而這臨安城像是早已忘了靖康之恥猶未雪。
平章公無情,只講交易。
“大宋朝廷……”
董楷出了賈府,抬眼望向遠處的鳳凰山,愣了很久,肩背微微有些垮了下去。
他其實并不是李瑕的心腹,也沒想過要助李瑕造反,這次來,只是身為宋臣,向朝廷匯報邊事,請求援兵。
但賈似道看董楷是李瑕的人,開口直言不諱,已全然忘了董楷是宋臣。
……
見過李瑕的使者之后,賈似道起身,在堂中踱了兩步,眼神中愈發思慮。
他知道這次北面的戰事看似與朝廷無關,其實干系甚遠。
忽必烈是個很可怕的敵人,這點,賈似道心里非常清楚,鄂州之戰時,他與忽必烈交過手,深切體會到一個既掌握著彪悍兵馬,又能用北地文人的君王有多可怕。
大宋皇帝受制于朝綱法統,忽必烈以漢制為己用,這其中的區別太大了。
賈似道害怕忽必烈,所以才謊言議和、詐許歲幣。
若不是因為這心底的恐懼,他本可憑不屈、堅決的態度,告訴忽必烈宋人不是好欺負的,指望先掠奪宋境再回去爭汗位,休想。
需要比忽必烈更狠才能嚇退他,賈似道做不到,于是讓一步,給個臺階,服個軟。
至于事后擺出不羈姿態,用那種“哈哈哈,你被我騙了”的語氣來證明他賈似道不怕忽必烈,事實如何,也唯有賈似道自己知道了。
總之,忽必烈必須提防。
李璮一舉旗,賈似道還是主張出兵,朝廷也確實兵出三路支援。
可惜最后的結果,夏貴大敗、青陽夢炎倉皇而退,由海上支援的水師都統趙馬兒就更可笑了,船只在山東沿海滯留數月,回來后還給賈似道編了個“海神擎日”的故事。
說是在海上每日都看到一個紅色肌膚、眼睛碧綠的巨人,用頭頂著太陽緩緩升起。士卒極為惶恐云云。
賈似道已經心力俱疲了。
這次,是否再出兵響應李瑕?
讓李瑕這只白眼狼來抵抗忽必烈,最好的情況當然是讓他們兩敗俱傷。
出于對忽必烈的忌憚,且認為李瑕是完全抵擋不住忽必烈的大軍的,因此想要出兵。但朝廷在支援李璮失敗之后,已無余力。
李瑕真的完全抵擋不住忽必烈嗎?
也許能呢?
反而是,萬一支援了李瑕,往后讓這只白眼狼反咬一口又如何?
這些想法在賈似道腦中不停轉過,一時也拿不定主意,最后說要李瑕交還夔州、萬州……也只能如此了。
“國事艱難啊……”
遠遠的有爆竹聲響起,在這年節時分愈發顯出臨安的繁華與安定,感慨著國事艱難的賈似道搖了搖頭不再去想。
總之,戰火還遠沒有燒到江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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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楷思來想去,想著朝廷未必真就由賈似道一手遮天、對川陜戰事毫不關心,未必就沒有心憂戰事之人。
他遂去尋了他的師友、同年,并向幾個重臣府中投了拜帖,試圖聯絡朝臣上表出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