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咣咣咣咣咣”
梆子的律韻響過之后,有個蒼老的聲音唱起詞來。
李丙聽不太懂,卻覺得很熟悉。
那是秦腔。
剎那失神之后,李丙回過頭,只見馬瓦兒也愣愣瞪著前方,像是在回想這樣的調子是什麼時候聽過。
因這秦腔歌唱,她已漸漸不再像方才那樣害怕,李丙于是把手放在袖里,小心勾了一下,隔著袖子把她捂在孩子嘴上的手撥下來。
“聽過嗎?”
“阿阿爹也唱”
李丙傾耳聽了一會,才聽懂馬瓦兒在說什麼。
想來也是,李丙記得,小時候他爹還在世時常這樣唱,說是金國太平時節,逢年過節就好聽這些。
至于是從什麼時候流傳下來,那就更早了
“受律辭元首,相將討叛臣,咸歌破陣樂,共賞太平人”
敲梆子的老漢一只枯瘦的手持著木棍,用力敲在梆板上,嘴里大聲高歌,頗有氣勢。
李瑕坐在一旁,不太能聽得懂,卻能感受到秦腔的魅力。
他以前不愛聽這種戲,但今日卻在這黃河畔,因這一曲秦腔,感受到了與金城郡遺民們的同根同源。
這夜,當李瑕準備離開,卻見前方有個畏畏縮縮的身影過來。
“這位將軍,我我也能當兵嗎?”
于火把的光亮中看去,李瑕依稀看到對方是個年輕人,遂問道: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“李丙。”
“李丙,你為何想當兵?”
李丙撓了撓頭。
他看眼前這個將軍的盔甲,分不出其人比起之前見的老將軍誰官大誰官小,但一般年輕的總是官小些。
年輕官小,他才敢上前來問。此時面對這個為何當兵的問題,李丙想了想,總之心里是怎麼想的就怎麼答。
“想吃餉不知道該往哪去,不如就跟著你們,救驅口保太平。”
“保太平?”李瑕饒有興趣。
“真的。”李丙急道:“我真是這麼想的。”
以往他對這些沒有概念,只想活得好,以往問他想要什麼,無非是賺錢養家。但這三五月以來飽受戰亂,李丙發現自己真想要的也就是還能再聽阿娘嘮叨,以及聽阿爹坐在門檻邊哼幾句秦腔。
想來想去,原來那種日子便是“太平”。
這道理一想通,李丙便有些振奮,因此起了投軍的念頭。
“我知道宋軍是好人。”
他還如此補了一句。
因害怕李瑕覺得他這樣的小人物也敢說這樣的大話,李丙又低下頭,有些不安。
李瑕看到了他的不安,遂不再問別的,只問道:“會騎馬嗎?”
“會!我姐夫就是牧馬的,我會騎馬”
“那跟我走吧。”
“太好了!”李丙大喜,連忙跟在后面,但想到馬瓦兒,又道:“將軍稍等。”
他又回身跑去向馬瓦兒告別,把身上的一串錢掏出來遞過去,道:“你放心,我問過了,蘭州也會向鞏昌一樣安置俘虜”
隔著十余步,李瑕回過頭看去,心想如李丙這樣一個一個地幫這些人大概是幫不了幾個的所以,對方選擇了投軍。
投軍保太平的道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也能想得通,關鍵是這支軍隊是怎麼樣的軍隊。
李瑕之前也擔心這樣孤軍西進,士卒們士氣不高,但今夜聽到的秦腔,見到的鄉民,還是給了他莫大的信心。
次日,兩萬宋軍騎兵在金城渡渡過黃河,金城關垣、浮船古渡、掠掠雄師、嘯嘯鐵騎。
一條黃河長,一曲秦腔唱,人與人源遠流長
===第776章 兀魯思===
大蒙古國在蒙語里是“也克蒙古兀魯思”,“也克”是“大”的意思,而“兀魯思”既是封地的意思,也是“國”的意思。
從這個詞就可以看出來,兀魯思是一個半獨立的封國。
闊端原本是有實力成為大蒙古的大汗,至少可以建立一個完整的兀魯思。
如果說成吉思汗長妻所生的四個兒子是汗國宮廷的四根棟梁,那麼,窩闊臺的兒子當中,唯有闊端能算是一根棟梁。
可惜,窩闊臺一心只想將汗位傳給那個體弱多病的闊出,闊出早早暴斃之后,窩闊臺又矚意闊出的兒子失烈門;乃馬真皇后則只偏愛那個體弱多病、沉溺酒色不可自拔的貴由。
闊端自己也是病體纏身,乃馬真皇后就是以他“病體奄奄”為由把他從汗位繼承人當中排除掉的,他也確實年僅四十余歲便病逝了。
大蒙古國的汗位注定要落在拖雷一系。
顯而易見的是,拖雷的子孫明顯比窩闊臺的子孫更加優秀。
不僅是汗位丟了。在闊端病逝之后,他的子孫們連兀魯思都保不住。
這片兀魯思其實很大,闊端曾經統治整個西夏故地、吐蕃,以及隴西、關中、西域等地。
但他的長子滅里吉歹繼承西涼王之位后,在蒙哥的打壓下封地一直在收縮。
去年阿里不哥逃出哈拉和林,忽必烈在汗位之爭中占了上風,已開始設立中興等路,直接控制治理西夏故地,并派遣大將接管了西路軍統帥之職
這看起來很糟糕,但滅里吉歹不認為是壞事。
他不像那個野心勃勃的堂弟海都,他只想以黃金家族宗王的身份一輩子享樂。
忽必烈答應保留他的采邑,“采邑”也就是每五戶百姓向他供一斤絲,足以供養滅里吉歹繼續窮奢極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