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一的秩序就是驅奴制,蒙古貴族擁有無數驅口
還好闊端死了。
也該死。
但邁進這個西涼王、庫滕汗的兀魯思之地,看著一片殘破景象,李瑕還是打心眼里對其人感到憎惡。
“蘭州很糟糕啊。”李曾伯感慨了一句,“與關中大不相同。”
“忽必烈也是剛得到西夏舊地,剛剛開始經營”
話到這里,李瑕不得不承認忽必烈與蒙古舊貴族之間的不同。
忽必烈行漢法自有其必要性。蒙古人那一套野蠻、粗糙的舊制是行不通的,必定走向分崩離析。若不行漢化,也征服不了中原。
“西域諸王是在阿里不哥逃離哈拉和林之后才轉而支持忽必烈的。我們再往西打,面對的會是闊端留下的勢力,而忽必烈也才剛剛開始掌控他們”
“剛開始掌控,阿術還死了。”李曾伯撫須道。
隨著這句話,他們鋪開地圖,與將領們圍著地圖而站,開始商議攻取涼州之事。
“闊端有五子,長子名滅里吉歹,繼承西涼王之位,坐鎮于涼州;次子名蒙哥都,曾隨忽必烈征大理,如今代替被我們處死的那帖必烈坐鎮于興慶府;三子名只必帖木兒,封為永昌王,坐鎮于永昌;五子名曲列魯,分封于甘州”
“有紙筆嗎?”
軍議之后,回到營中,宋禾向楊奔這般問了一句。
楊奔去找了一會,將紙筆遞給宋禾,便見他在紙上把闊端還剩下的四個兒子的名字仔仔細細地寫下。
“寫這個做什麼?”
“要殺的人。”宋禾吹了吹沒干的墨水,應道。
楊奔感受到了那股子冷冽的殺意。
但他還是搖了搖頭,道:“郡王與李老元帥自有戰略,豈是你想殺誰就殺誰的。”
宋禾瞥了他一眼,沒說什麼,只是把紙收進懷里,往外走去。
楊奔跟上,跟著走了一段,終于聽到宋禾開口說起來。
“我出生在嘉定府,雖比不了你將門世家,家里也算人丁興旺。我五歲那年,蒙軍到了嘉定府,屠戮一空,我隨難民逃到蜀南”
宋禾說得很平淡,事情已過了二十七年,且當時他還很小,根本記不得許多細節。
他平素話很少,此時也不多,心里很多想說的,最后又懶得再說,就化成了一句。
“闊端屠我全家,那現在有了機會,我也要屠他全家。”
楊奔覺得宋禾實在是沒什麼氣勢,聲音也不大,語氣也不狠。
但態度堅定,讓人覺得他一定會做到。
楊奔停下腳步,向駐地回望了一眼,道:“你說軍中多少人像這樣想的?”
“很多。”
傍晚時分,李瑕與諸將議過事之后,出了蘭州城,往黃河邊走去。
此時正有許多民壯在金城渡口邊造筏,準備渡大軍過河。
待到太陽落山,這些民壯們便各自領了塊饃饃,三三兩兩地蹲在那吃著。
李瑕正準備回程,見到一名老者摔倒在地,忙讓人去扶他到樹干下。
“老丈多大年歲了?”
那老者茫然地嚅著嘴唇,卻也不答,像是聽不太懂李瑕說話。
又問了幾句話之后,李瑕得不到回答,用蒙語問道:“蒙語聽得懂嗎?”
“聽得懂。”老者遂把衣領拉開,道:“乃顏家的驅口沒有逃,沒逃。”
“我們不是蒙軍。”
“乃顏家乃顏家”
李瑕便知他是在蘭州當地募集來的。
蘭州與鞏昌不同,鞏昌至少是世侯汪家在治理,汪家屯田撫民,并從川蜀掠奪人口耕種,保持了金國時的風貌。
蘭州這邊除了蒙古貴族與色目商人,就是奴隸驅口。哪怕有些僥幸活下來的漢人,也早就逃難離開了。
李瑕這次攻河西走廊,對這種與當地人口之間的隔閡很是警惕。
戰事之初攻克幾個城池不難,蒙古人向來是疏于城防的,難的是守住。
要守住,就要在河西四郡駐屯。但河西四郡已太過胡化,駐屯的難度又要大上許多。
深入敵境、不帶輜重的情況下,既沒有像蒙軍一樣把驅口當成財富賜給將士作為獎勵,同時又得不到這些驅口的感激擁護,甚至將士們感受不到收復失地、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榮耀這是一個很不好的情況。
李丙蹲在窩棚邊,看著馬瓦兒,道:“你不要怕,這些宋軍不是壞人。”
馬瓦兒便是他昨日遇到的那個偷草料的女子,今日她把孩子背著,由李丙領著扎了一天的竹筏,傍晚時也領到了食物,此時正畏畏縮縮地嚼著。
彼此說話還是不太聽得懂,李丙也是指手劃腳費了很大的勁才問到了她的名字,并教她做這些。
本來蹲得好好的,看到不遠處有個披甲的將軍走過,幾個兵士唰的一聲行了軍禮,馬瓦兒背上的孩子便哭了出來。
馬瓦兒害怕,連忙把孩子抱下來,死死捂著孩子的嘴。
李丙連忙便勸她。
“你別這樣松開,松開莫把娃兒捂死了別怕,別怕”
馬瓦兒也不知聽不聽得懂,只用驚恐的眼睛瞪著李丙,手上的力道卻沒松。
李丙大急,努力安撫著
忽然。
“咣!”
有梆子聲響起。
李丙轉頭看去,也不知哪里在敲梆子,總之是敲起來便不再停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