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為出其不意、攻其不備”
李瑕提筆,在紙上寫了幾筆。
此時與李曾伯的對話,已基本在戰略層面上說了為何要打、又為何不能打東邊而該打西邊。
筆尖再往下一移,
“往西打可以,先定目標,我們該打到哪里?換言之,我們割多大一塊肉回來?”
“河西四郡、河套。”李曾伯毫不猶豫。
這大概就是西夏的疆域,東盡黃河、西界玉門、南接蕭關、北控大漠。
李瑕訝然。
他在地圖上只標注了涼州這個位置,確實沒想過要在現在打下整個河西走廊,更遑說河套了。
從地圖上看,只算從六盤山到涼州這個范圍,就已經比關中大很多了。
“我們有這個實力?憑我們的實力最多打下涼州吧?”李瑕問道。
“河西走廊與河套地域意義重大,得之則關中穩如泰山,失之則中原不守。”
李曾伯并不回答有無這個實力,開口卻先說意義。
“河西走廊為抵御西部諸蕃之天然屏障,東連關隴,西通西域,南接河湟,北達蒙古,正是天下要沖,國家藩衛”
李瑕知道河西走廊的戰略意義。
簡單來說,這是一條咽喉要道,東邊是中原王朝,西邊是游牧民族,以前的匈奴、現在的蒙古。
誰占據了這里,誰就掌握主動。
中原國力強大時,河西走廊是向西北擴張的跳板;國力衰弱時,它是抵御外敵的戰略要地。
一個對比,漢武帝命霍去病兩次進軍河西,在河西走廊建立四郡,將防御前沿推進到蒙古高原,有力保證了整個漢王朝的穩固;反觀宋朝,不能將河西走廊控制在手,只能龜縮一隅,最后陷入被團團包圍的尷尬境地。
“再說河套,蒙軍若至燕山南下,必經過沙漠,即使是他們也不可能奔襲上千里而無補給,在何處補給?河套。蒙古正是占據河套,故能以此地放牧養馬,積蓄力量,隨時進攻中原;而若我方占據河套,以此地可作為戰略糧倉,利用崇山峻嶺閉關據守”
河套的意義,李瑕也不用李曾伯多說。
還是那一個對比,漢王朝占據河套,對匈奴雖遠必誅。
而宋朝沒有占據河西、河套,或許再加上燕云十六州,因此,始終處在戰略被動、只有挨打的份。
這也是為何宋軍年年打勝仗,卻根本沒辦法逆轉與蒙古的強弱之勢。
包括李瑕重生多年以來,也是現在才漸漸發現自己以前的眼界太小了。
以往說什麼川蜀是宋朝的門戶、漢中是川蜀的門戶。
當中原王朝連中原都沒有,要把川蜀作為門戶,著實是太辛酸了。
看看漢唐的門戶在哪里,才能明白為何宋朝一直挨打、一直挨打。
才能明白為何匈奴、突厥沒能那樣欺凌中原王朝,而蒙古可以。
這次李曾伯在隴西挨了打,痛定思痛,又或許是與吳潛談過之后,想到自己六十余歲高齡,想要捉住這最后的年景最后再成就一番功業,他漸漸顯得激動起來。
哪怕不敢比霍去病,他也想效仿在安史之亂后為大唐收復河西的張議潮。
“河西淪落百余年,路阻蕭關雁信稀。賴得將軍開舊路,一振雄名天下知。”
若說張議潮克復河西走廊是“百年左衽,復為冠裳;十郡遺黎,悉出湯火”,到如今,歷經五代、西夏,蒙古,左衽了幾百年那是數都數不清了。
李曾伯不僅是想要這份功業,也是因這想到都覺得沉甸甸的痛、以及沉甸甸的責任。
兩人又說了許久
李瑕一開始真沒想要吞下河西走廊與河套那麼大的地方。
聽李曾伯一說,他確實有些被說動了。
拿下這樣的戰略要地,對忽必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。
也確實只有這最后的機會了。
但他還是很冷靜,提筆在紙上又標注了幾點,沉吟道:“下一個問題是,我們打得下這些地方嗎?打下之后又如何守?”
李曾伯雖是今日才思考這個問題,卻已有了大概的思路。
“若有兩萬騎兵,足以攻打了。這片地域基本是西夏國故地,看著雖大,實則人口并不多”
說到河西走廊與河套的人口,因大宋基本就沒有占據過這些地方,也只能依照對西夏的了解來進行推斷。
宋軍對戰西夏,屢戰屢敗,認為西夏有五十萬兵力,再考慮到西夏“無兵民之別,有事則舉國而來”,那西夏人口最盛時也不過在兩百萬人左右,其疆域雖廣,卻有太多沙漠,人口集中在州城附近。
在這本就地廣人稀的情況下,蒙古對西夏的屠殺,也只需要用“滅族”兩個字來概括。
河西走廊與河套平原上生存的原本是黨項人。
黨項是一個融合了各部、高度漢化的族群,現在被滅掉了。
被滅掉的意思就是,它已經消亡了,沒有了,整個明被抹掉了。
除了被屠殺殆盡,幸存的黨項人一部分歸順蒙古,成了蒙人、色目人;一部分逃往中原,成了漢人;一部分南下吐蕃。
至此,整個河西走廊的人口更少,基本都是征發來的探馬赤軍、從草原遷來的牧民、西域通商的色目人,以及闊端一系從各地擄掠來的大量驅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