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整搖了搖頭,喃喃道:“賈誼三年謫,班超萬里侯。何如牽白犢,飲水對清流?”
劉垓聽得懂這詩的意思,賈誼被貶長沙三年,班超離家萬里才封侯,哪比得上回鄉自在?
但,再看作這詩的是何人?
李白又何嘗放下過仕途的抱負?
知父莫若子,劉垓知道他父親心底根本就不是在羨慕田園生活,而是在抱怨封侯太難。
慘叫聲響起,打碎了這份和平安寧的夜。
“啊!”
劉整眼睛中的惆悵散去,再次顯得堅決,抬鞭指了指前方,道:“看,此為亂世,尋常百姓不過是刀俎下的魚肉,生為男兒,合該萬里封侯!”
“父親教誨的是。”
劉整眼神更冷硬,驅馬上前。
方才那一瞬間的軟弱與迷茫沒有了,他是名滿天下的賽存孝,當有蓋世功業。
前方的殺喊聲愈發響亮。
但,似乎有些不對
“額秀特!”
“額秀特”
劉整、劉垓對視了一眼,劉垓還在發愣,劉整已大喝道:“有埋伏!”
有騎兵沖到道路邊,目光向前移去。
月光下只見道路上的馬匹如流水,馬上的騎士偶爾回過頭來,眼中帶著貪婪而殘暴的神色還未來得及褪下,與火把相映。
已有彎刀被揚起,迫不及待要向鎮上的百姓炫耀武力。
更前方,是激射而來的弩箭。
“呼!”
破風聲很響。
弩是巨弩,八牛弩,三弓床弩。
箭桿很粗,比人的身量還長。
這樣的床弩需要兩個力士推動絞軸,三張大弓同時射出弩箭,射程可達一千步。
“噗!”
“噗!”
“噗”
激射而出的弩箭先刺穿了一個色目人的面頰。
那箭頭比他嘴還要大,徑直撞爆了他的整張臉,血液飛濺的同時,弩箭已刺透了第二個蒙古漢軍的脖頸,將其整個頭都擊落。
幾乎同時,第三個蒙卒的手臂已被擊碎,血肉橫飛
弩箭便這樣一路激穿了近十個蒙卒的身軀,最后釘在一匹驚馬的前胸上。
一座牌樓立在鎮子入口處,牌樓下,一列列宋兵已執盾、執矛殺出。
他們的人數顯然出乎了蒙軍的意料。
出發前探馬已打探過,說鎮上只有二十余巡丁,但此時看去,竟是有上千人不止。
“有埋伏!”
“”
“滅虜!”
“殺!殺!殺!”
三聲呼喝,一則壯氣勢,二則懾敵兵,三則整理節奏。
第一聲“殺”字喊完,宋兵們已沖至蒙騎身前,第二聲喊完,長矛已蓄滿了力。
“殺!”
隨著最后一聲呼喊,長矛已斜斜齊刺。
“噗噗噗”
劉整的嫡系都交給了長子劉垣,身邊僅帶了兩百余的親兵。
而從北洛水帶出的三支探馬赤軍有兩支分別去了清河鎮、楓林鎮,今夜還有一支跟在他這邊。
突然臨戰,那蒙古千夫長昂格爾也很快做了應對,立即鳴金,帶著還能跑動的兵馬便向北面撤去。
劉整作為“成都府路兵馬都元帥”,名義上是代替當年紐璘的地位,自是能指揮這些探馬赤軍。且蒙軍素來兵法森嚴,各個千夫長進入關中以來,雖有態度傲慢的,至少都還聽他調度。
但此時,劉整卻是不急著指揮,絲毫不作喝止,任昂格爾領兵先撤。
他拉著韁繩驅馬退了幾步,回頭向北面望了一眼,略作思量。
河口鎮并非設伏的好位置。
宋軍是在河口鎮設伏,而非在更北面的官道,可見也是從南面匆匆趕來的,或許是長安守軍不對,長安守軍擅離防線的可能性很低,更可能是李瑕回師了。
董用、董忠又沒拖住?
無論如何,李瑕軍中是有騎兵的。哪怕沒能選到更適合的設伏點,既已能搬出八牛弩,騎兵繞后包圍也不難
“探馬赤軍從兩側走!”劉整遂大吼一聲,“督標營保持陣列,隨我斷后!”
“喏!”
劉整的兩百親兵都是他從鄧州帶出來的驍勇,能馬戰、能步戰、能水戰,領命之后便稍撤出了一段距離,以保證不被沖散。
他們重整好隊列,只聽北面呼喊聲大作。
之后,昂格爾的那桿旗幟似乎倒了下去。
劉整不慌不忙,轉向通譯問道:“在喊什麼?”
“你們逃不掉了,已經被包圍了,不想這麼快去見長生天的的話放下武器投降”
劉整訝道:“那些蒙語是在喊這個?”
他驅馬向前又看了一會,隱約可見到北面還在廝殺,那些驍勇的勇士并未投降。
但已能在月光下看到一桿高牙大纛,遠比一般的將旗要大,桿頂上還有一團旓。
劉整會辨旗,不用看字,已知這是李瑕的王旗。
他毫不猶豫,拉過韁繩就走。
“向東撤!”
馬蹄進麥田。
秸稈上頂著沉甸甸的麥穗已落在地上,之后又有馬蹄踏過,三百余騎很快穿進麥田。
“火把給我,燒了!”
“呼”
火勢騰起,漸漸襲卷成一片火海。
劉整看也不看身后的大火,不斷趕馬向前。
周遭全是嘩啦啦的聲響,馬匹撥開麥穗,揚起紛紛灑灑,
竟顯得頗為好聽。
身后的大火則照亮了半邊天空。
當向東奔了近十里,遠遠又聽到了殺喊聲。
劉整知道,那是去往清河鎮劫擄的那隊探馬赤軍也被李瑕包圍了。
他沒再試圖去救,而是馬上推翻了之前的所有戰略,決定放棄往長安的計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