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方才與載陽兄說了許多,皆是阿郎為政之道。”韓祈安道,“孫武言‘兵者,國家大事’,阿郎理解為‘戰爭是政治手段’。”
江春一愣。
“紐璘將再次輸給阿郎。輸在,他比阿郎背負了更大的政治壓力。”
“以寧兄啊,你這遣詞造句。”江春搖了搖頭。
韓祈安笑了笑,道:“有權力的地方就有政治,哪怕是蒙古人。”
……
若全盤剖析川蜀這場大戰役,所有的政局狀況都是對宋軍不利的。
朝堂上還在勾心斗角、蒲擇之正受到猜忌、川東戰場上將士離心,便是川西戰場上,李瑕也在與朱禩孫爭權。
但,這一切的不利,竟是在不知不覺中被李瑕全都化為了有利的政治因素。
高官重臣們在爭權,那好,趁著這權責混沌之際,李瑕正好借這些重臣的名義,收服茫然不知所屬的士兵,直搗蒙軍最薄弱之處。
只要能勝,又可憑借戰場上的勝利,把一切遺留下的政治危機壓下去……形成發展勢力的良性循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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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關鍵是,得打出勝仗才行啊。”
江春回到府中細思之后,隱隱覺得,自己是被韓祈安唬住了。
賈似道、吳潛那兩封信誰知道是真的假的。
便是真的,那能署名的信里又能有多少機密事。
倘若李瑕敗了,這些重臣還不是說棄了李瑕就棄了。
到時以下克上、謀奪兵權,甚至更可怕的罪名壓下來,那真是要人全家性命的……
“煩死了,何日才能調回臨安?”
當然,臨安城的宅院那般貴,不搏一搏也休想過得舒服。
人生在世,好日子豈是易得的,便是為官者,也得辛苦進取。
總之既沒了退路,想許多又有何益處?
江春拋開這些煩心事,往江蒼處走去。
還未進院子,便聽到里面傳來了蛐蛐的叫聲。
江春眉頭一皺,大步趕進屋中,正見江蒼將什麼東西收進懷中,捧起經義誦讀。
“好你個小兔崽子!為父為你拼死拼活,你卻在此胡鬧。”
“父……父親說什麼?孩兒正在苦讀……”
“閉嘴!拿出來!”
江蒼大駭,不情不愿才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。
一本《促織經》被緩緩遞到江春面前。
讓人一看就惱火。
這是賈似道寫的書,其人門下又有世彩堂、乃刻書的世家,因此這書制作精良,書價又便宜,流傳得很廣。
當世文人對此事極嫉妒,深恨賈似道文章傳世,卻是這等不務正業。
江蒼已伸出手板,道:“孩兒知錯。”
“唉。”
江春嘆了口氣,把這書收回懷中。
“你這小兔崽子,終日不求上進,終日玩商謎、捶丸,現在還斗起蛐蛐了?不讀經義,往后當個敗家紈绔嗎?!”
“那……賈相公也玩這些啊……”
“人家是官家小舅子,你比得了嗎?你有貌若天仙的姐姐嗎?”
江蒼低下頭,眼珠子一轉,道:“父親,大姐偷跑出去幫韓叔父做事了。”
“你說什麼?”
“上次韓叔父來看我們,給二姐兒帶了禮物……”
“哪個二姐,唔,巧兒。”
江蒼用力點點頭,道:“韓叔父說事務太多,賬都算不過來,大姐兒便跑去幫忙了,一個女兒家,終日往外跑,不成體統……”
江蒼說著,偷瞥了江春一眼。
本是禍水東引之計,沒想到江春卻只是“哦”了一聲,接著繼續訓斥了他一頓。
好不容易挨了罵,江蒼眼見江春轉身離開,湊到門邊一看,竟見到奇怪的一幕。
走在庭院中的江春已將《促織經》打開,開始背誦起來。
“論曰,天下之物,有見愛于人者,君子必不棄焉……”
“怪哉。”江蒼抵著門縫喃喃道:“父親何至于此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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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時,江荻從后門回到家中,才轉過后院的小門,正見江春坐在石凳上看書。
她嚇了一跳,片刻又鎮定下來,從容不迫笑道:“父親,天色將暗,莫看壞了眼睛。”
江春翻著書頁,淡淡道:“又去哪了?”
“官府為了防御蒙韃,正在修城募兵不是嗎?女兒會些籌算,去出一份力。”
“為父就不喜歡你現在說話這調調,半點姑娘家的天真氣也無。”江春也不多罵她,問道:“說吧,今日做了哪些事?”
“就在衙署公房里算賬,核算碼頭的各項開支用度、核算支援北面的糧草。”江荻笑道:“女兒想著,為敘州城辦事,也能替父親分憂。”
“嗯,莫要拋頭露面,算賬算膩了隨時不去也行。”
“知曉的。父親放心,韓叔父很照顧女兒。”
江荻在石桌邊坐下,看了眼江春手里的書,想看看他在讀什麼。
江春卻是將書反扣過來,隨口應了一句。
“呵,我們家與韓家,也算是一根繩……一家人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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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說這段時間敘州城內的形勢,大概便如江春家中的氛圍一般波瀾不驚。
這是李瑕那近萬兵馬背后的情況。
而紐璘這一路兵馬背后的形勢,還要“好”得多。
就在李瑕、紐璘對壘于成都平原之際,蒙哥已攻破了青居城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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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居城守將是段元鑒。
去歲正是他扼守靈泉山,協助劉整防箭灘渡,結果劉整大敗,連累段元鑒的副將韓勇陣亡。
為此事,段元鑒痛罵了劉整大半年,認為北人不可靠。
而今蒙哥攻來,段元鑒正要領南人拼死一戰時,他的裨將劉淵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