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必了,就在這堂里吧。”
……
王蕘顯得很狼狽,但進堂時還在笑,仿佛只是投壺之類的小游戲輸了一般。
“五郎這是舍不得我,又將我請回來?”
“事到如今,還嬉皮笑臉,怕是不知死字怎麼寫的。”
王蕘道:“我若說是我想取道山西去往山東,五郎可信?”
“不信。”
“那……我想見李郡王。”
張弘道眼神冷峻起來,道:“若非是我,你此時該是在挨酷刑,而不是還能好端端的坐在這里嘻笑。”
說罷,他身子向前傾了傾,凝視著王蕘,又提醒道:“別以為郡王比我客氣,也別把我的耐心耗光。”
“好吧,我招。”
王蕘伸手從桌案抓起一把瓜子,道:“我這次來,確實是想誆李郡王出兵山西或河洛。”
他臉皮確實是厚,渾然不記得上次與李瑕的信誓旦旦,全無半點羞愧之色,一邊說,一邊還嗑著瓜子。
張弘道問道:“誰讓你來的?”
“劉秉忠。”
“忽必烈呢?返回燕京了?”
“不知,我南下時還沒有。”
張弘道又問道:“誆我們出兵,之后呢?”
“只知有人在練水師,準備渡黃河攻關中。”
“誰在練水師?”
“某個歸附的宋將,不太清楚……”
張弘道又問了一會,之后目露鄙夷,冷笑道:“這便是你說的造反?這些年你到處串聯,結果就是給忽必烈當狗?”
王蕘難得低下頭,眼中顯出少見的無奈。
“五郎,以前我與你說的都是真的,一直以來,我們是真的想造反。但誰能想到,忽必烈登基時,會把我父召到中書省任相呢?”
王蕘話到這里,重重吐出一口瓜子皮,有些激動起來。
“這誰能想到?我父一直在為妹夫謀劃叛亂,世人皆知,但忽必烈就是把我父提拔成中書省平章政事了……把謀逆者一舉任命為宰相,古之未有啊!你說這蠻夷,簡單荒唐!”
張統道譏道:“所以,你父子就出賣張家、出賣史家,把當年開封之事透個底朝天?”
“哎,五郎何必一直提這事,如婦人般沒完沒了。”王蕘道:“我說的是,忽必烈把我父召進中書省了,這手段太厲害,我們沒辦法了。”
他顯然也有委屈。
“當時,忽必烈領大軍從鄂州歸來,召見我父。我們若不從,便等于當即叛亂,姐夫如何是忽必烈的對手?父親便只好入朝為官。”
“呵,我早便提醒過你,這造反不是那般輕易的。”
“五郎今日不也在造反嗎?”
“得看跟著誰了。”張弘道冷笑道:“李璮志大才疏之輩,不足與謀。”
這話,六年前他就這麼說的,今日還是這麼說。
此時王蕘卻顯得很坦誠,竟是點點頭,道:“姐夫確實志大才疏,需由我父輔佐,故而說忽必烈這一招是釜底抽薪,著實了得!”
張弘道有些不耐煩,淡淡一瞥,道:“我要的,是你的解釋,而非讓你來夸忽必烈。”
“這便是我的解釋!”
王蕘又道:“忽必烈更了得之處是什麼?他竟是真放手讓我父掌權了……父親助姐夫謀反為的是什麼?不就是開國建制、一展抱負嗎?誰能想到,忽必烈真就把這權柄輕而易舉交到他手上?這是何等的胸襟?!這是得多欣賞我父的才華?!”
“胸襟個屁。”張弘道譏笑道:“我本以為你王牧樵臉皮厚,原來忽必烈才是臉皮厚到極致,他毫無底線,只求利益,簡直無恥至極。”
“五郎想說忽必烈是在利用我父?但又如何?這新王朝確是在我父手中立制!這世間,庸人有億萬萬,而開國建制者有幾人歟?你根本不知這短短兩年間我父做到了何種程度!”
王蕘的雙手已經攤開,揮動著,述說著他的激蕩。
“一個蠻夷的君王,在我們的教化下,學漢學、行漢法、建漢統!而我父,從無到有,為一個殘暴的蠻夷部落立制建統,使它成為一個正統王朝……這是古往今來疆域最大的王朝!他亦將成為流芳百世的千古功臣!”
~~
燕京。
劉秉忠走進仁政殿,稍稍一瞥,看到了前面竇默、姚樞、王鶚、張柔等人的身影。
但未見到王文統。
地上,是幾封秘信。
上首傳來忽必烈那怒氣沖沖的說話聲。
殿內都是老臣了,皆聽得懂蒙古語,但今日議事顯得非常正式,不僅有通譯,還有起居郎記錄。
“卿家且看,此間有王文統致李璮之秘信,其謀逆之罪證據確鑿……”
證據當然確鑿,早在數年前大家都知道王文統要反。
問題在于,這兩年來王文統已位極人臣,還有何反的必要?
另外,這信是從何而來的?李彥簡一個大活人走私驛回了益都,幾封信卻被截獲?
這些問題,劉秉忠心里都很清楚,他眼一抬,瞥見那起居郎下筆如飛,隱隱有些不安起來。
“朕將王文統以一介布衣提拔至宰相之位,授之政柄,可謂待其不薄,奈何他負朕至此?”
“陛下,萬莫如此傷心……”
“陛下,王文統之才,罕有可與其相比者,今立國之規模法度,多出于其功,不如……”
忽必烈擺手打斷這些勸諫,一副痛心疾首之態。
自有近侍出列,詳細說了王文統那狂悖的態度。
劉秉忠一驚,這才意識到忽必烈怕是真要殺王文統。
而隨著忽必烈發問,通譯已問道:“汝等謂王文統該當何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