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時年已六十又三了。
總領兩淮、宣撫四川、制置京湖、安撫廣西、轉運沿江,一生都在轉戰三邊。
淮東淮西又四川,廣西京湖又沿江。
但李曾伯不像呂德那般戰功赫赫,他更擅長的是治理、警戒、守備。
若朝廷能翻出他過往的折子看一看,會發現蒙軍攻四川、大理、自杞國、兩廣幾乎蒙軍的每一次斡腹之謀他都曾洞悉,提醒朝廷早做準備。
余玠曾多次得他支援、蒲擇之出自他的引薦、劉整曾在他麾下立功
牟子才言“首蜀尾吳,幾二萬里,今兩淮惟賈似道、荊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”,絕非言過其實。
李曾伯在朝堂上并無勢力,入仕至今已是第三次被褫職了。
因他不是進士出身。
所謂“以一身橫當荊蜀之沖,屹然如長城萬城”之功臣,也就是中樞想免就免的“同進士出身”。
下了船,自有胥吏上前來接。
“可齋公當面,平章公今日得空,可賜見,請吧。”
李曾伯哼了一聲,隨來人往樞密院
賈似道近來消瘦了不少,但好在他的新政頗有成效。
他原本打算拿出自家一萬畝良田,但感受到壓力,干脆將家中兩萬畝田地一股腦全充作官田。
堵住了朝中所有反對者的嘴。
連饒虎臣也深受觸動,拿著幾畝職田也想支持,賈似道本以為這老迂臣終于轉而支持自己,有心提攜他復相。
不想,一番長談,兩人還是政見不合,在具體的革弊方桉上多有異議。
“宗召且看,今已贖回公田三百余萬畝,卓見成效,但遠不足數額,如今只贖買有官職之門戶,然已有諸多官員將田地寄于親卷門下,當我等不敢收無官之家田地”
“賈平章何意?收田不論官民?不可啊!一旦開此例,則百姓之田必為胥吏所強購,萬萬不可!”
“”
談到后來,饒虎臣不肯相讓,終是又惹怒了賈似道。
“賈似道!你操之過急,禍國殃民!”
“國事危急,你給我睜開眼看清楚!”
“”
“饒虎臣!你給我滾,滾!慢著,你今日若走出這道門,我削你二秩、奪你祠職,你歸鄉也無官身,死后無謚!”
“哼!”
饒虎臣頭也不回。
滾就滾吧,本也不是一路人,賈似道也不需要這種迂臣相助。
老而昏庸,亳無膽魄,慣會在旁冷眼相傍,不足與謀。
收公田、罷和糴,國庫可由公田收入,不需再剝削平民,大宋積弊正在被肉眼可見地改變
“平章公,李曾伯到了。”
“我便不愿與這些迂人打交道。”
賈似道吐了口長氣,揉了揉臉,又召李曾伯來見。
李曾伯與賈似道的矛盾由來已久,最早可追朔到十年以前。
當時任京湖制置使的賈似道調任兩淮制置使,知重慶府的李曾伯調任京湖制置使。
換防之初,兩人還彼此欣賞對方才干。
李曾伯給了賈似道極高的評價。
“十年江漢之經營,萬里巴渝之聲援規劃大則事事備,識見遠則著著高。古社稷臣其猶劣諸,今公卿間誰出右者?!”
彼時賈似道作為孟共親自舉薦繼任京湖防事的人選,也擔得起這評價。
李曾伯還為此作詩,云“白羽一揮新玉帳,朱簾半卷舊紅樓。此行整頓乾坤了,公袞來衣正黑頭。”
但就在換防的第二年,兩人便發生了政見不合。
當時,襄樊殘破,李曾伯認為“襄陽天下之嵴,古今重地,南北必爭”,必須恢復襄陽防御。
賈似道則以“孤壘綿遠,無關屏障”為由反對。
李曾伯不聽,賈似道便出手阻撓,三年后終于將李曾伯調任他方,自己插手京湖事務,調任嫡系呂德為京湖統帥。
兩人從此積怨愈深,漸至不可調和之地步。
李曾伯早早便看出,賈似道根本就是狂妄自大,容不得半點忤逆,量小貪權。
今日過來,遇到饒虎臣怒氣沖沖離開,李曾伯與他稍聊了兩句,最后只道:“賈似道早晚眾叛親離。”
“可齋公慧眼如炬”
賈似道端坐在太師椅上,看著李曾伯進來,也不起身相迎。
他年紀小于李曾伯,但官位一直高于對方,所謂“公袞來衣正黑頭”。
“長孺兄,有失遠迎了。”
“休要惺惺作態!”
李曾伯毫不客氣,在賈似道面前城府也不要,徑直指向賈似道,喝道:“傳言循州知州劉宗申毒害履齋兄,可是你主使?!”
賈似道捧著茶杯,澹澹道:“吳潛半截身子入土之人,我毒殺他做甚?”
“若我查清此事”
“今我以平章軍國重事之名召你入朝,欲談國事,你若還是大宋臣子,休在我面前捕風捉影,不知所謂!”
“哼!”
李曾伯重重一甩袖子,怫然不悅。
賈似道最煩這些人動不動便擺出這姿態,眼露輕蔑,吩咐人端上一疊牘擺在李曾伯桉上。
“今我請官家起復長孺兄,為的是李逆之事”
“有本事次次誣陷我,倒不必再起復我。”
“長孺兄至少比三京敗事者有才干。”
李曾伯太煩賈似道這種每每譏嘲、羞辱別人的性格了。
他搖頭不已,只覺賈似道已不可救藥。
“賈似道,我再勸你一句,輕慢天下人者,天下人共棄之。”
“我也勸你一句,別那麼執拗,不然你早拜相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