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。”
張弘道見自己又把氣氛拉低,看了看手里的空酒杯,有些尷尬,道:“五哥來得匆忙,也沒備些賀禮這方面,不如你九哥。我待你,一向也不如你九哥。”
張靜低下頭,想了想,道:“五哥莫如此說,我心里自有桿秤,誰更顧念家族長遠,我知道的。五哥能來,我們真的很開心。”
張弘道愣了愣,只覺暖心。
“你也別聽你九哥說逐你出家門,此事父親沒表態,我則不同意,雖然我但往后家里誰說了算,還未可知。”
張靜笑笑,抬起頭道:“都說了人家心里有桿秤了,人家今日成親呢,出去。”
賓客散場,郡王府靜下來
紅燭搖晃。
李瑕送了人又回來,栓了門,在榻上坐下。
屋外已靜。
“現在安心了?”
“嗯,安心了。”
張靜低聲應了,并不愿多談形勢,她只覺自己這場婚禮已因家中事耽誤了太多。
“五哥也是討厭,我這裝扮哪就寒磣了?”
她緩緩放下團扇,看向李瑕,低聲問道:“你覺得呢?”
“澹妝濃抹總相宜。”
李瑕目光落處,見她今日打扮得仔細,唇上一抹胭脂比往常添了些明媚。
頰邊紅暈也不知是妝紅還是羞紅。
他遂低下頭吻過去。
張靜似想到了很多,又似什麼都沒想。
五年前策馬持劍奔來的少年身影,高塔上凌空一躍往事一幕幕閃過,心跳得厲害,又不知是因當年還是因今昔。
那年枯冢里他便緊緊將她抱在懷里,到今夜才終于可以肆意相擁。
鳳鞋掉落在地。
搖晃的帷帳被燭光映在墻上,許久,連紅燭也已熄滅
“壞人”
張靜的聲音里帶著嗚咽,像是在李瑕肩頭咬了一口。
“你讓我等了五年唔壞人”
一紙彩箋被帷帳掀動的風帶起,飄落在地上。
“題得相思字數行,起來桐葉滿紗窗。秋光欲雨棋聲瀉,粉帳不容花露香”
===第706章 上善若水(為盟主“金吾郎”加更)===
宋咸定二年,五月初。
戰禍已遠走大半年,關中復有了安定之態。
長安府署中,一棵銀杏樹下擺著棋盤。
“廉中郎,廉中郎,由宰相到一幕府中郎,你也甘之如飴?”
“吳公眼界淺了,今日是王府中郎,來日依舊是一國宰相,且不僅是一省之宰相,我哪就虧了?”
“到如今,遮掩都不遮掩了?”
“那吳公說如何辦才好?不如請公恢復姓名,再列宋國宰執之位,請宋天子下詔平叛?”
吳潛不答,自摁了一枚棋子。
廉希憲看著棋盤,不由沉思破棋之法,喃喃道:“棋力高超,晚輩自愧弗如,可惜公如此高的棋力,猶救不回趙氏社稷。”
吳潛又不答,拿起廉希憲放在一旁的羽扇自扇著風。
廉希憲又道:“平陵郡王至少還是宋國諸侯,名義在,吳公為他效力也不是叛宋。至于往后吳公這年歲也管不了了,交由我們年輕人便是,何必杞人憂天?”
聽了這話,吳潛竟是笑了笑,眼中無奈更甚。
“若解不了棋,善甫便認輸吧,今日是下棋,嘴上占便宜無用。”
“上善若水,順勢而為啊。”廉希憲感嘆道。
兩人開始收這一盤棋,吳潛也是真的無奈。
李瑕起勢太快了,一年收復隴西、關中,一年加封郡王,根本已難遏制。
“山西、河洛一帶,如今是阿合馬在主持,新得到的消息,阿合馬罷免了商挺、趙璧。”
“這個色目人老夫不了解,善甫說說吧。”
“不愿多談他。”廉希憲眼中閃過厭惡之色,道:“與他相比,吳公平日罵的賈似道可稱是諄諄君子。”
“才能如何?”
“比我不守規矩。”
吳潛拈著棋子想了想,心中已大概能勾勒出阿合馬的樣子。
才稍弱于賈似道,但行事更肆無忌憚。
“最怕的便是這種人啊。”
“吳公不必懼他。”廉希憲道:“恰似有賈似道,使公得以歸郡王。今恰有阿合馬,已逼得亳州張五郎又逃至郡王麾下。哈,上善若水,上善若水。”
“于忽必烈而言,中原形勢該以穩妥為重,不宜用阿合馬這種愛排除異己的。這便與由急功近利的賈似道當權相類。”
“至少賈似道出于公心。阿合馬,全憑私心罷了。”
“”
兩人各自罵著他們厭惡的政敵,彷佛要確明自己的那位政敵才是最可惡的。
當今南北兩大名宿,也唯有在這種時候,才顯得有失風度。
但這般聊著,就是高興。
最后,吳潛憤憤又按了一枚棋子,道:“不分地域族群,到處都有奸邪之徒。”
廉希憲瞇了瞇眼,發現自己又快輸了。
“郡王已請封劉黑馬為成都府路安撫使,調張玨來關中,我馬上要往隴西了。”
吳潛搖羽扇的動作頓了頓,道:“往后無人能與老夫下棋了。”
“望吳公治理好關中,使府庫豐盈,來日郡王可大敗阿合馬,收取河洛,此為你我所共盼。公務還忙,告辭了。”
廉希憲再看了棋盤一眼,拍了拍膝蓋,起身離開這院子。
吳潛笑了笑,自仰在椅上。
他發現自己近來憂愁國事的心思澹了許多,年老體邁,更想念的是兒孫故友
“拼一醉,留君住。
歌一曲,送君路。遍江南江北,欲歸何處?”
“歸兮,歸去來兮,我亦辦征帆非晚歸。”
李曾伯出了船艙,看向眼前繁華的臨安碼頭,喟然嘆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