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既做了,也無甚好后悔的,人各有志,各盡全力罷了。
張弘范哈哈一笑,隨口又擬了一句自嘲。
“世事莫論量,今古都輸夢一場。笑煞利名途上客,乾忙!”
大笑出艙,他負手立于船頭,看著船壓著江上浪花,彷佛只是來旅行了一遭。
眼前天高云闊,正覺斗志昂揚,忽見漢江邊上有數十騎自東面奔來。
張弘范瞇了瞇眼,看了一會,忽然愣在那里
四月十五日。
入了夜,平陵郡王府與張靜暫居的院落內外還是一片繁忙。
婢子們忙前忙后,小院里不時傳來雁兒安排諸事的喊話聲。
閨閣中帶著胭脂香氣,紅燭通明。
張靜正在試穿她的婚服,打扮妥當,銅鏡中照映的容顏美得不可方物。
“美得連我這女冠也動心呢。”元嚴笑語道,“好了,別看了,試試這鳳鞋。”
“明日就出嫁了啊。”
“你也莫再介懷了。”元嚴見張靜有些走神的樣子,不由寬慰道:“逐出家門也好,至少張家不會有事。”
張靜先是眉眼一低,才抬起頭來,道:“本就不會有事,我料定了忽必烈不可能敢在這時候動家里,這才跑出來的。”
“那你為何還有心事?”
“哪有心事?”張靜笑了笑,低語道:“害羞嘛。”
元嚴嘆惜了一聲,正要開口,忽聽院里雁兒喊了聲“郡王”,她愣了愣,忙堵到閨門邊。
“郡王此時不宜見新人”
“元錄事見笑了,我與靜說幾句話”
張靜回過頭,竟見李瑕堂而皇之走進來,不由羞惱道:“出去,你快出去,哪有這時候見面的。”
李瑕笑笑,道:“有正經事與你說。”
“那也不成,明日可是我嫁人的大日子,今夜不許過來。”
張靜拾起桌上的帕子拋過去趕他。
她那鳳鞋還未穿,坐在那也走不開,須臾已被李瑕抱起,坐在榻邊。
“快放開,真打你了。”
“說說話吧,要成親了,不想你帶著心事。”
“哪有心事。”張靜笑道,“明晚再說好麼?”
話雖如此,她還是將頭埋在李瑕懷里,驀地一陣委屈。
“別擔心了。”李瑕輕輕拍著她的背,道:“我絕不信忽必烈敢在這時候動張家,他人還在去哈拉和林的路上,這時候若敢相逼,一個處置不當,中原一亂,簡直是取死之道。”
“我知道的,正是想通了這些,我才敢來找你嘛。”張靜道:“我一小女子,若只因我便處置一方世侯,那才叫笑話。”
“那是因被逐出家門委屈了?地理位置就決定了張家本不可能現在叛蒙,我沒想過如今就拉攏張家,既如此,干脆先劃清界限也好,你家里更安全。”
“不委屈,早晚叫父兄知道我的眼光才高。”
“擔心張五郎?”
“嗯。”
張靜應了,隨后又都囔了道:“五哥也太傻了。”
李瑕道:“我理解他,這般大事,他做不了主的。”
“他若沒個主張,倒是派人來見見我們啊。”
“其實,是有默契的。”李瑕道:“我暫時并無攻擊史家、取河南的實力,張五郎投過來也無用。不如等上一兩年,李璮舉旗,我出兵河洛,到時他再考慮才實際。若肯投我,舉亳州之兵襲史天澤腹背,東結李璮,大事可期。若能暗暗等到那時,于他、于我都是好結果。
故而,我也想保住張五郎,讓他慢慢觀望。為此我放出了許多假情報,構陷商挺、史天澤、儀叔安等人,造成河洛一帶人人都可能有異心的假象。
張五郎藏身于假象之中,才有可能瞞住忽必烈的眼睛,這也是我當日想與張九郎說的。”
“這兩天我在想九哥忽然跑來,是出事了吧?”
“嗯,不瞞你,我今日得到關中來的消息上個月,阿合馬親至洛陽,強行罷免了趙璧、商挺,還殺了不少人。”
“出了何事?與五哥有關?”
“也許吧,商挺是被我陷害的,趙璧本就與阿合馬有怨。至于你五哥”
李瑕今日已與韓祈安商議了許久,勉強作了些推論,沉吟道:“張五郎應該一直在遮掩我們的事,這次該是也被查出來了。”
張靜一聽就急著搖頭。
“這如何遮掩得住?他太小瞧趙璧等人了吧。”
“看來是弄巧成拙了。是忽必烈默許張家收了我的聘禮,本不能再因此事處置張家。張五郎應該直陳此事,以示坦蕩才對。一遮掩,反而留下把柄。”
“五哥這是叫所有人都為難。”張靜愈發苦惱,“他哪怕逃了,父親也可與他劃清界限。偏是如此一來,不處置他,連明面上都說不過去。”
“張九郎來該是為此。”
“那九哥是想接我回去,救五哥?”
“嗯。”
張靜頭埋得愈低,許久,都囔道:“那我也不后悔。”
“不后悔嗎?”
張靜摟住李瑕,道:“我信你才是天命所歸,九哥救得了五哥一時,救不了張家一世。”
“也許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?”
“就信你。”
“但還在擔心張五郎?”
“九哥為何就不能放了五哥呢?”
李瑕道:“這種時候,張九郎若還敢放他,這罪便落在張九郎頭上。”
“可他們不同的,五哥素來不入忽必烈的眼,這次犯了這樣的大錯,很可能就被處死了。而九哥這些年青云直上,明眼人都明白家業要落在他身上,論官職、功勞、人脈以及軍中威望,五哥已遠不能與他相比,忽必烈要穩張家,為的是張家的兵權,兵權在父親、在六哥與九哥,唯獨不在五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