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十六年不曾歌舞的胡真有些醉了,忽然起了興致,把從臨安帶來的那小酒杯一丟,搶過關德手里的大碗痛飲一口,壯了膽氣,跑到李瑕面前。
她發了酒瘋一般,大聲道:“今日方知江南數十年安定從何而來,奴家為郡王與將士們歌一曲,可好?”
“好!好!”
軍中將士已個個撫掌歡呼。
胡真大喜,裙子一提,便徑直起舞放歌。
“……”
“王出三江按五湖,樓船跨海次揚都……”
唱歌的老妓早已年華逝去,歌喉不如早年間婉轉,更多了豪邁之風。
也不知是太醉了,還是本就是風格,故而比不過劉蘇蘇沒能成為當年花魁。
“長風掛席勢難回,海動山傾古月摧。”
“君看帝子浮江日,何似龍驤出峽來……”
也許是想向李瑕表忠心,也許是真開心,此時置身于與江南全不同的風貌之中,胡真已拋掉所有枷鎖,只管借李白之詩歌,唱出心中感慨。
“我王樓艦輕秦漢,卻似文皇欲渡遼。”
“……”
“初從云夢開朱邸,更取金陵作小山。”
“試借君王玉馬鞭,指揮戎虜坐瓊筵。”
“南風一掃胡塵靜,西入長安到日邊!”
===第702章 小聰明===
中統二年,三月二十七日,亳州。
張弘道快步趕到府門外,長街那邊十余騎襲卷而來,須臾已到面前。
“吁!”
為首的騎士當先翻身下馬,大步趕到張弘道面前。
他身材高大,器宇軒昂,長須拂胸,仿佛美髯公,然而目若朗星,顯然還極為年輕。
“五哥。”
“九郎!”
張弘道用力拍了拍張弘范的肩,眼中既有贊許之色,隱隱也有些敬畏之色。
“辛苦五哥留守亳州,幾年未見,聽說你大病了一遭?”
“不妨事,父親身體如何?”
“父親無恙,近日又加封了榮祿大夫。”
“那看來,開平城無憂?”
“昔木土腦兒一戰,攻守之勢易也。阿里不哥敗退,陛下甚至已休整一冬,反攻哈拉和林了……嗯?五哥聽聞戰況竟不喜?”
張弘道四下一看,欲言又止,道:“早得了消息,但還不知詳細。”
“進去說吧……”
后面的親隨護衛搬著行李,兄弟二人走在前方,一路穿過府院。
張弘道稱得上當世俊杰,然并肩走在張弘范身邊,不僅身量有差,氣勢亦是被壓下。
張弘范時年不過二十三歲,舉止卻老成,說話時撫著胸前長須,仿佛國相風范。
“冬月二十,我方十五萬王師分三路列陣,蒙騎居右、漢騎居左,中路漢軍步卒方陣以待。叛軍由兩翼殺來,我等以長矛、盾牌迎戰……戰至酣時,叛軍夷剌兵先行潰敗,阿里不哥下令撤兵。次日,阿速臺又率五萬叛軍抵達,相助阿里不哥。”
“好險。”張弘道沉思道:“若阿速臺早來一日,只怕難擋。”
張弘范轉頭盯著他看了一眼,方才繼續聊起來。
“不錯,次日再戰,我方王師逐漸招架不住。當是時,史天澤居左路,眼見形勢不妙,親率三千漢騎悄然脫離戰場,繞至叛軍右翼之后,突襲。合拉查爾措手不及,叛軍右翼登時潰敗,連帶著中軍與左翼大亂,我軍小勝。”
“史天澤立了大功啊。”
張弘范問道:“陛下揮師已北進,五哥認為哈拉和林一戰會如何?”
“只需截斷哈拉和林之補給,阿里不哥則敗相已顯。”
張弘范點點頭,道:“陛下命合丹、塔察兒、合必赤等諸王隨他北征,命父親與史天澤、嚴忠濟等漢軍回鎮中原,五哥可知何意?”
“因關隴情形?”
“此其一也。”張弘范抬手一指,道:“西邊有一李,東邊還有一李。”
“李璮謀劃了這麼多年,終于等到陛下北征哈拉和林了。”
“陛下心里有數,一切他都有數。”
話到這里,兩人已進了花廳,張弘范轉頭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,笑了笑,閉口不再言國事。
“九哥九哥。”
張文婉快步跑來,身后還跟著一大群婢子。
她人還未到廳前,已嚷了許多話。聲音清脆,使花廳里登時熱鬧起來。
“許多年未見九哥,這亳州城可真是太悶了,這次能不能帶我回保州呀?我想和三叔家的六姐兒玩,她上次傳信也說想我……欸,九哥竟沒給我帶禮物。”
“有禮物,后面那口箱子里,全是給你帶的珍寶器玩。”
“有沒甚好玩的物件?我想要一把大刀,五哥就不給我。”
“你舞又舞不動,九哥給你帶了一支機弩。”
“太好了!果然還是九哥最好,你帶我去碭山剿匪好不好?前次五哥死活不肯帶我去,氣死人了。”
張弘范先是撫須大笑,最后卻是臉一板,道:“不許再吵吵鬧鬧,過了年你也到歲數了,此番回來,便是要送你往邢州成婚,你……”
“不要。”
“由不得你。你啊,半點也無名門淑女風范,不像大姐兒。”張弘范故作不知,又道:“對了,她人呢?也不來迎我?虧我還帶了一箱字畫……”
張文婉眼珠子一轉,招呼婢子們搬了箱子便走。
“九哥鞍馬勞頓,小妹便不打攪了,快走快走。”
風風火火,倒像是一群山賊來把張弘范打劫了一遍。
張弘范只覺好笑,道:“兄弟姐妹中,反是二姐兒這性子最像父親。”
“嗯。”張弘道臉色沉悶,在椅子上坐下,揉了揉腦袋。
“去歲,我已見過郭弘敬,人不錯,出身也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