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止是過重,簡直到了荒唐的地步。
檢校少保、三軍節度都沒什麼,虛職而已;大理新平,加檢討使也無妨;遙領關中,暫時也不要緊……總之都是差遣。
封王、開府實在是太過了,收復隴西而已,趙葵還曾收復三京;至于賜號,也不該到這種功無可賞的地步。
由此可見,李瑕謀逆之心已如明示。
該罵!
亂臣賊子!
倒是那些一開始指責李瑕是叛逆的官員,有很大一部分息了聲,不予評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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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無可奈何。”
賈似道合上手中的詔書,眼皮跳了跳,喃喃道:“世間無限丹青手,一片傷心畫不成。”
這詩說的是晚唐時社稷崩潰的景象。
而之后的五代十國,又是天下最殘酷之際。
不得不讓他想到使大唐由盛轉衰的安史之亂。
如今相忍為國,為的便是避免再有一場叛亂。
賈似道也知道,大宋如今遠遠比不上安史之亂前的大唐。
恰是如此,更讓人無可奈何。
“開府儀同三司、封王,這是李逆提出的條件;至于川陜處置使等職,給不給都一樣;給些別的虛職,既是匹配他的郡王爵,也是彰顯朝廷重恩,往后他若想叛亂,便是辜負君恩。”
“是。”廖瑩中道:“平章公一片良苦用心。”
賈似道卻還在自語,喃喃道:“平陵郡王……平陵這個封地亦是我仔細考慮過,山西汾州,既不在李逆治下,又隔得不甚遠,寄托朝廷委他以收復之期望。使蒙人更在意李逆之威脅,往后若蒙人再次南下,當先攻李逆。”
“平章公深思熟慮……”
“恰是我請官家封賞李瑕,才是平陵郡王,否則他自立為秦王,如何征討?”
賈似道說著這些,喟嘆的口吻竟隱隱有些像程元鳳。
他近來老氣了些。
灑脫不起來了。
廖瑩中正想安慰幾句,下一刻,賈似道轉過頭,已不再嘆息。
“李曾伯近來如何?”
“又上書胡言亂語。”廖瑩中道:“他與吳潛私交極好,吳潛罷相時,他便作詞相贈,‘堪憐處,悵英雄白發,空蔽貂裘’,因此忌恨平章公,故意刁難。”
“我上次是如何說的?”
“命張若晦彈劾李曾伯,叫他罷官撤職。”
賈似道輕輕敲著桌案,喃喃道:“沿邊諸帥,唯有李曾伯、趙葵之威望足以鎮住李瑕了吧?”
廖瑩中道:“牟子才曾言‘首蜀尾吳,幾二萬里,今兩淮惟平章公、荊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’,李曾伯確實有能耐鎮蜀。”
“牟子才何時說的?”
“有三四年了。”
賈似道搖了搖頭,道:“我不愿用三京敗事者,又恐李曾伯與李瑕勾結。”
“當不會,李曾伯雖不識抬舉,卻忠于社稷。”
“擬奏吧。”
賈似道拿起一份奏折遞過去。
廖瑩中一看,只見上面竟已用了天子官印。
“調李曾伯為隴西安撫制置使,兼知鞏昌府……”
于賈似道而言,連敗于李瑕兩次,他亦做了反思與改變,竟肯給與自己不對付的政敵升官了。
總好過于用王堅。
相忍為國。
終于是暫應付了李瑕,賈似道往太師椅上一靠,似乎睡著過去。
這輩子,屬近來最受挫敗。
但不振作怕是不行了,那位“平陵郡王”只怕猶在川蜀積蓄實力。
賈似道搓了搓臉,再次堅定起來。
“近日少與我再提李逆之事,盡快廢和糴、發金銀關子、行公田法……先將我那兩萬畝良田充公,為公田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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慈元殿。
全玖坐在那,已是滿面寒霜。
她少有將情緒顯在臉上之時,平日里皆是不嗔、不怒,永遠是那端莊模樣。
“皇后息怒,平章公言他亦是迫不得已才勸官家安撫李逆,禍在程相公暗令馬千擅動,平章公已盡力……”
全玖依舊冷著臉不應。
她其實明白賈似道為何這般做,但還是莫名地怒火中燒。
怒的并非賈似道,而是……平陵郡王。
作為趙禥的皇后,她是能最深切的感受到,堂堂趙宋天子的權柄,只怕是遠不如那平陵郡王。
當李瑕謀逆的罪證一點點展現在她面前,當李瑕封王、開府,這讓全玖忽然想到,嫁給趙禥的決定是如此可笑。
為了什麼?
母儀天下?
當年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子才封郡王爵,她這個母儀天下的皇后卻是第一個對趙家社稷失去信心的……
她忽然很想知道,這般大事,官家到底是如何想的。
起駕,往胡貴嬪所在的宮殿而去,全玖正要下了步輦,一只腳才踏在綿凳上,已聽到里面歡快的笑聲。
“哈哈,又一個,又一個……”
全玖閉上眼,任兩行淚水緩緩流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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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日,胡真則已隨著關德乘船離開了這紛擾的臨安。
船溯長江而上二十余日,胡真一路郁郁寡歡,她舍不得那繁華都會,舍不得半生辛苦得來的家業。
至三陜,林寒澗肅,常有高猿長嘯。
再到夔門瞿塘關,兩岸高山凌江夾峙,水勢洶涌,呼嘯奔騰。
前方小船先行靠岸。
忽然,聽得關城上盡是將士歡呼。
“賀郡王開府建牙!再創功業,掃盡胡塵!”
“再創功業,掃盡胡塵!”
“……”
激昂的呼聲回蕩在兩岸擎天絕壁之上。
胡真一路下船,待見披甲立于關城之上的李瑕,只覺氣勢陡然一闊。
是夜,軍中慶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