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夢鼎梗著脖子,道:“老夫,寧死不縱逆賊。”
“休以為我不知你是何心思?!愛惜羽毛是吧?天塌地陷與你無關是吧?放幾句屁話,拍拍屁股滾蛋,等我收拾完這攤亂局,承了這破名聲,又是你們這些狗猢猻巴巴地回來爭權,你想得美!”
“祖宗謹托牧守社稷之期寄。封亂臣為王,禍亂社稷,斷不為之!老夫唯請官家宣李逆之罪,召天下平叛,若不成,死亦可。”
“哈?你搞搞清楚,到底是誰縱容李逆到今日之地步,到底是誰?!”
葉夢鼎不答。
賈似道又重重拍了兩下桌子。
“嘭!”
“嘭!”
“兩年前,先帝與我便看出李逆異心,召他還朝。最后呢?到底是誰膽敢弒君?”
葉夢鼎閉上眼,搖頭,道:“先帝非因弒殺而崩。”
“不想承認是吧?李瑕就算再倒行逆施,你也不會承認他弒君。因為就是你們這些蠢材為了對付我,放虎歸山……利益熏心,蠢得不可救藥,蠢得駭人聽聞!”
“信口胡言。”
“李瑕有反心,誰都看出來了。但又是誰膽小如鼠,不敢宣詔天下,只敢暗令馬千動手,打草驚蛇?又是你們這些蠢材!”
賈似道愈說愈怒,手重重一揮,仿佛被葉夢鼎氣得要昏厥當場。
“寧死不縱逆賊?哈,好一個寧死不縱逆賊,你個老蠢貨給我睜眼看看,現在來給你們收拾爛攤子的人是誰?!”
葉夢鼎依舊閉目不答。
賈似道巨怒,一把扯起他的衣領。
“我叫你把朝中那些終日閑聊淡扯的雜官摁下去,封賞李瑕。”
葉夢鼎緩緩道:“賈平章擅奪權,卻也不宜逼著老夫縱逆吧?”
“最后說一遍,我叫你出面,否則我藥殺了你。”
“喬木亭亭倚蓋蒼,櫛風沐雨自擔當。成陰幸有云礽護,刀斧何由得損傷?”
賈似道怒極,猛將葉夢鼎提起來,咬牙道:“我真想把你這張老臉剝下來,看看到底有多厚。”
“櫛風沐雨……自擔當。”
~~
這日,賈似道忽然發現,他雖能決定朝堂官員的去留,卻改變不了他們的心思。
甚至堵不住他們的嘴。
短短兩日,朝野上下有半數人都在罵他縱容李逆。
他聽不到具體是誰在說,只有那嗡嗡嗡的聲音一直在響。
他也很清楚,哪怕這次他做了截然相反的選擇,還是會有半數人在罵他冤枉功臣。
坐在這平章軍國重事的位置上,竟是做什麼都是錯的……
良久,他憤而提筆,沾了濃墨即在樞密院的大墻上揮灑而就。
那是首詩,他不再像以往那般只愛給蛐蛐作詩。
……
“收拾乾坤一擔擔,上肩容易下肩難。勸君高著擎天手,多少傍人冷眼看?!”
~~
傍晚。
轎子由樞密院緩緩行至西湖畔賈宅。
賈似道疲憊地坐在轎中,心中猶在想著是否藥殺了葉夢鼎。
至于李瑕之事……不著急。
朝中這樣子,江春也看到了,讓其寫信先安撫李瑕不難。
拖一拖也好。
賈似道一直有個猜測,李瑕既言要招劉黑馬歸附,依其人風格,只怕已得關中而不報,待封王之后再得寸進尺。
至于關中如何,也無甚好說。
待忽必烈回過頭來,必定先攻關中,到時李瑕能守住再說吧。
蒙古使節郝經如今便在賈似道手上,他對局勢自有見解。
接下來兩三年,是積蓄國力的關鍵時刻,李瑕不可能比得過蒙古,以及掃除積弊之后的大宋……
想著這些,轎子落地,賈似道才掀簾出來,卻見龜鶴蒲上前,有些欲言又止之色。
“說。”
“阿郎,這……”
“讓你說。”
龜鶴蒲終是不敢說,只是悄聲道:“請阿郎隨小人往梅樓一看。”
……
透過窗縫看去,賈似道微微一愣。
只見李慧娘坐在花木間,低著頭,眼中滿是惆悵,一名年少英俊的府中仆役正跪坐在她面前低語著什麼。
李慧娘時悲時笑,輕輕推了他一把,背過身去搖頭,須臾又不舍地回過頭……
賈似道閉上眼,已不想再看。
“阿郎?”
“處置了。”
龜鶴莆聽得這淡淡一聲吩咐,低頭應了,再抬頭,卻見賈似道已然走遠。
他忽感到阿郎位極人臣之后,反不如以前過得快活了。
以往府里有姬妾與門閣相好,也曾哈哈一笑就放了。
想這些也沒用,龜鶴莆招過幾個下人,低聲囑咐了兩句。
是夜。
“噗。”
“噗。”
兩具綁著石頭的尸體沉入西湖……
~~
幾日后。
臨安市井茶館中那些頌贊鄂州之捷,或宣揚隴西、大理收復之戰的說書漸漸沒人聽了。
更讓城中百姓感興趣的是近日廣為流傳的關于相府的一樁風流韻事。
“可賈平章、李節帥不都是大宋的英雄人物?我昨日還聽……”
“還有甚好聽的?一個是外藩,一個是奸相,這次是沆瀣一氣了。”
“不會吧,戰功……”
“說來說去便是那些,有甚意思?我倒是聽說一樁秘聞,附耳過來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李慧娘遭老賊劫擄,陷魔窟、伴虎狼,卻未忘辱身與殺父之仇,二月時在西湖巧遇裴郎君,不過是贊了三兩句……”
“忒狠毒了。”
“老賊心如蛇蝎,天良盡喪……”
~~
樞密院。
“李逆之禍,自程元鳳當朝而極,暫且容忍,虛以王爵委之便是。
待我整頓弊政,抽出手來,以川蜀貧瘠之地,豈能與整個富庶大宋相抗?故而,公田法方為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