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既如此,我為阿郎給程元鳳、江春各擬一封回事?”
楊果知道李瑕不擅詞藻,少有親自擬章,準備替李瑕擬封回信。
“多謝楊公了。”
楊果遂鋪開紙墨,提筆寫了回信。
他曲辭華美,富于采,但通篇下來,無非也只一個意思。
不去臨安。
巧的是,這日李瑕不僅得到了臨安消息,也收到了北面的消息。
廉希憲已重返長安。
他家亦是大族,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二,其父布魯海牙,其長兄廉希閔,三弟廉希恕皆已在蒙古任官,與他劃清界線。
但他還是帶來了他的妻小。
廉希憲也有兩個妻子,畏兀氏與完顏氏,如今已有三子二女,長子廉孚已有八歲。
能一路歸來,除了他在北地頗有人脈,也因忽必烈主力如今并不在燕京。
李瑕對此沒有多問。
他知道以廉希憲的能力,既然敢攜妻帶子過來,便是安排好了不會牽連到家中父兄。
也許是相信忽必烈的胸襟氣度。
寒暄過后,首先談及的還是昔木土腦兒之戰。
“我特意打聽過,該是在一個多月以前便決戰了,確是會于昔木土腦兒一帶。”
廉希憲依舊穿著一身喪服,神情蕭索,又道:“路途遙遠,我離開燕京時,勝負的消息還未傳來,但我留下了眼線。”
李瑕問道:“這一戰,阿里不哥是要攻陷開平城?”
“不錯北君不需大獲全勝,只須抵抗住阿里不哥的攻勢,保下開平。不敗,便是勝了。”
“若順著這個思路走,這一戰忽必烈打起來便簡單多了。阿里不哥之兵力遠來,補給不足,而忽必烈可從昔木土腦兒到開平城的一路邊退邊戰,主動權更大。”
廉希憲道:“不錯,旁人說阿里不哥兵勢強盛,但從戰略而論,已輸了不止一點。”
李瑕問道:“忽必烈要不敗容易,但要全殲甚至留下阿里不哥的兵馬卻很難?”
“必然留不下,哪怕贏得了昔木土腦兒一戰,欲爭汗位,必須反攻哈拉和林”
兩人分析起戰局,看法倒是都差不多。
李瑕點了點地圖上的關中,道:“忽必烈的難題在于,他丟了關中,遠征亦將艱難許多倍。”
“這便是大帥積蓄的時機?”
“是。”李瑕道:“我本有不安,恐忽必烈大敗了,阿里不哥要從關中迂回。”
“大帥不必憂慮,大帥與我既有同一個推斷,那便是八九不離十。”
李瑕不由笑笑。
廉希憲也終于展顏,因這份默契。
聰明人若志向相彷,合力做事總是輕松的。
其后談起關中治理,愈發順遂
末了,廉希憲那蕭索神情俱消,拍著膝,道:“大帥與其將我留在關中,不如遣我往隴西?”
“善甫兄莫非擔心我不信你?”
廉希憲搖搖頭,道:“沿途而來,見民生安定,吳公有治世之才,治關中足矣。”
李瑕不須他細說,早知將廉希憲放在隴西更好。
若事情順利,宋廷將王堅派來鎮守,到時便可由廉希憲與其一一武協作
“本也是有這想法的,只是吳公暫不了解關中情形,還請善甫兄先幫襯一二,算是過渡。”
“如此也好,正好與吳公相互討教。”
廉希憲這一來,李瑕很快便感到輕松了許多。
今日這一場談話雖短,但能對北面情形有了確認,而不僅是猜想,李瑕的心理壓力頓消。
往隴西之事由廉希憲提出,則表明了他站在李瑕的角度上來考慮問題。
這點與吳潛不同,吳潛始終希望李瑕能忠于大宋
由此可見,相比宋廷出身的士人,北地士人沒有太多的心理束縛。
金亡二十年,他們對蒙古沒有那樣根深蒂固的忠心,在乎的是更實際的東西,或看的是形勢,或保的是家族,或有恢復漢制的抱負。
當李瑕已有了足夠的實力,北人反而比南人容易拉攏
眼看著關中形勢漸漸安穩,又已布置好駐防,李瑕便已開始安排返回漢中。
一方面,他記掛著高明月的產期將近。
另一方面,漢中暫時還是他治下之地的中心。
且可以預想的是,接下來川蜀比關中更需要他親自坐鎮。
臨安方面若有手段,不至于用在關隴,必定是要想方設法消除他對川蜀的影響。
接下來與宋廷要爭奪的,該是川蜀士民之心了。
幾日之后,李瑕的車馬已啟程往陳倉道,而他給程元鳳的回信已快馬送往臨安。
車隊、馬匹奔走在山川之間,如蜉蝣一般渺小。
而若放眼這天地,北面還在龍爭虎斗,忽必烈親統十數萬大軍與敵鏖戰;西南漸穩,百廢待興。
唯有東南一隅,猶還在歌舞升平中爭權奪勢,不休不止
臨安。
“據宮中消息,程元鳳、葉夢鼎等人聯袂覲見了官家,口出威脅之言,逼著官家答應了召回李瑕、調換川蜀各路安撫使之請。”
賈似道坐在那,任由美姬給他修理指甲,漫不經心道:“我沒看到調令。”
廖瑩中道:“官家那性子阿郎也知道,說是,能否先問問李瑕的意見,程元鳳亦不愿與李瑕撕破臉,盼著能勸李瑕回朝。”
“懦弱。”
賈似道譏笑一聲,道:“這些人做事一慣是這德性,盡日只喊著以社稷安穩為重,國勢已病入膏肓,猶不敢施勐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