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春想到官家那樣子,便知如今朝廷內斗之烈,必是百倍不止于從前。
“右相當世名臣,必已盡心竭力,不宜妄自菲薄。”
“載陽今夜亦看到了,物價騰飛,黎民多難,國庫枯竭,君上無心國事大宋社稷,如患沉疴重疾。”
“是。”
“猶有賈似道空口救國,實妄自尊大,欲施勐藥,卻不知這一劑勐藥下去,則大宋必亡。”
江春不知程元鳳與自己說這些做什麼,只能感受到包括牟子才在內的許多重臣,與賈似道政見不合。
“至于李瑕。”程元鳳緩緩道:“那四千萬貫,本以為他會用來使川蜀百姓休養生息,未曾想,卻是動兵隴西。載陽以為,他為何如此?”
“為收復舊山河。”
“若如此,甚好。老夫還擔心,他只看中個人之功勞,還有公心,那便好。”
江春道:“右相言重了,李節帥一心社稷。”
程元鳳撫須,緩緩道:“載陽知開禧北伐之舊事?”
“是。”
“知吳曦之叛?”
“是。”
“知李全之亂?”
“是。”
“知端平入洛?”
“是。”
程元鳳嘆道:“我大宋國力,已遠不如開禧、端平年間矣。此言,可有謬誤?”
“右相所言不假。”
“那,李瑕動兵隴西,與開禧北伐何異?招納劉黑馬,與招納李全何異?若起異心,與吳曦之叛何異?”
“這”
江春聽得明白,還知道,李瑕有沒有叛心已經不重要了。
就當今這個天子太懦弱無能了,就駕馭不了李瑕這般大將。
讓王堅鎮守隴西,說實話也不妥當。
“不必驚慌。”程元鳳擺手道:“老夫假設而已,收復隴西是好事,好事啊,若局勢再好一些,老夫也一定是漫卷詩書喜欲狂,可社稷穩固才是重中之重啊。”
他已經看得很明白,李瑕絕不是什麼忠臣良將。
狼子野心之輩。
但再開口還是很誠懇。
“眼下,社稷需要的是休養生息,兵戈既息,不如請非瑜再回朝任官,入樞密院、掌軍國機要,振興社稷,如何?”
江春一愣,不敢相信程元鳳竟有意讓李瑕入樞密院。
大宋有始以來,就未曾有過如此年輕的宰執。
“這我作不了李節帥的主”
“載陽可致書非瑜,請非瑜信老夫,只需群臣協力、天子圣明,必可扭轉大宋國勢。”
“可李節帥若是不”
程元鳳撫須笑笑,道:“官家已答應了,因重視非瑜,方先詢問他的意見,樞密院諸相公已擬好奏章,調川蜀各路安撫使回朝施展才干”
江春更多感受到的還是程元鳳的誠懇。
也知社稷確實經不起大亂了,猶豫片刻,他點了點頭。
“如此,便依右相安排”
信使沿長江而上,拐入漢江一個月后,一封急信遞到了李瑕手中。
“楊公也看看吧。”
楊果看后,將信紙又遞回李瑕桉上,苦笑道:“又是這伎倆?”
“是啊,還是這伎倆。但這次,我沒有三策,只有三個字回應。”
李瑕隨手將那信揉成一團丟了。
“我不去。”
===第680章 狼與狗群===
“程元鳳說的倒是不錯,眼下需要的是休養生息。”楊果也頗有感慨,道:“可惜,他不知阿郎已拿下關中。”
“休養生息,問題在于以怎樣的制度。是讓豪強權貴繼續敲骨吸髓,還是耕者有其田、居者有其屋?”
李瑕沉吟著,又道:“他說的確實不錯,倘若諸臣齊心協力、天子賢明,這大宋的國勢當然可以挽回。畢竟,依舊是當世最先進、明的王朝。”
楊果道:“做不到的啊,弱主當朝,便注定了內斗不休,除非有曹操一般人物。”
“就算挽回這大宋國運又如何,不脫胎換骨,依舊偏安一隅、不思進取,畢生精力用來整頓。修修補補,不過使這破屋再撐個數十上百年。更重要者,南與北絕不可再分裂下去。”
話到這里,李瑕語氣愈發堅決。
“南人歸南,北人歸北。遺禍不是在宋朝,其遺禍在整個民族、整個國家,百余年來,同根同祖之人互不相認,長此以往,罪在千秋。遺禍當然不在于宋,能說出這不要臉的話,本就是為了維護他大宋王朝的社稷,為一家之社稷而損天下大義,其社稷便是帶著罪,從這點上說,它就該亡。”
楊果深有所感。
在他看來,只論忽必烈有一統四海之志,其大義之名便遠勝于趙宋。
至少李瑕與他說的從來都是,要比忽必烈做得更好。
“程元鳳等人,便看不明白這些嗎?”
“不是不明白,他們也想收復,也想一統,只是大宋社稷被他們擺在了前面,這是我與他們的分歧,在根上千年的忠君思想、三百年的正統之名、數十年的趙家臣子,根深蒂固。”
李瑕其實是佩服這些人的。
這些宋朝的士大夫們,修身治國平天下,已經在時代范疇內努力作到最好了。忠誠秉節,上顧君王,下顧黎民,山崩地裂時挺身去竭力阻攔,還能再要求什麼?
要求他們打破七百年壁壘?
李瑕也不愿以超脫了時代的思想去笑話他們,這不公平。
各持立場,各做自己該做的事而已
楊果撫須道:“謀官之事,阿郎既未寄望于程元鳳,亦無拉攏他的打算。但他若是派遣大量官員接替川蜀官員又如何?”
李瑕道:“就讓他試試,看能不能做到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