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于官家
牟子才想到官家,只覺一陣頭痛,不知如何言說。
這一片烏煙瘴氣之中,隴西收復的消息,叫人又喜又悲。
他當然也狂喜,但狂喜之后,感受到的還是悲涼。
隴西不是不好,當然很好,只是對于眼下的大宋而言,那地廣人稀之地更像是個拖累。
別的不說,去歲支援給川蜀的四千萬貫依舊是增發會子。
收復隴西的功勞,其中皆大宋百姓之血淚。
這就好比,一個重病之人,眼下最需要的是調養、治病。而隴西,則是李瑕將一枚官印搬到了這重病之人面前,告訴他,功業就在此時,正須振奮。
只怕這一振奮,病人便要咽了氣
“你從川蜀回來,有些事尚不了解,老夫若說想勸李節帥莫再招劉黑馬歸附,恐怕你要罵老夫。”
牟子才緩緩說著,眼中滿是憂慮。
他亦不愿潑涼水,但這些話,不得不說。
“載陽若是來為李節帥請功的,不如請他先著眼看看這大宋百姓的水深火熱。大宋經不起戰事,也經不起再一次李全之禍,動兵隴西,拉攏世侯,他做錯了。”
“”
江春暗暗心驚。
次日,他披上嶄新的官服赴任,在待班閣等著,準備在官家小朝會時顧問應對,卻是一整日未得詔見。
再一打聽,官家已有十余日連小朝會都未開了
廖瑩中穿過賈府,遠遠已聽到院中傳來嬉鬧之聲。
轉過庭臺樓閣一看,只見賈似道正趴在地上與一群姬妾斗蛐蛐。
喚了兩聲無人應答,他只好上前拍了拍賈似道的肩。
“阿郎。”
賈似道回過頭,不羈一笑,問道:“何事?到書房說吧。”
他愈發吊兒郎當。
去歲被李瑕坑了一手,使一幫迂臣在樞密院掌了權,硬生生把他的權柄壓了下來。
賈似道彷佛不以為意。
十余月過去,每日便這般嬉鬧。
但越來越多人已漸漸發現,圣心很快又要落在賈相公身上了。
“阿郎,這是江春今日的行蹤,傍晚時,他派人去了一趟風簾樓,想必是請關德安排覲見。”
“不必理會他。”
賈似道擺手笑笑,道:“李瑕怕是還以為收復隴西是大功一件,他對大宋的了解,還是淺了川陜宣撫處置使?呵。”
話到這里,他也有些蕭索下來。
大宋收復隴西,初聞消息時,連他也有贊嘆欣喜,但又如何呢?
岳飛還曾包圍開封、趙葵也曾收復三京,但若國力不能依撐,易攻難守之地反而會使大宋雪上加霜。
縱觀如今朝堂上能列重臣之位的,哪個沒有公心?哪個看不明白這點?
他們心里再贊嘆,從理智而言,也只會看到強藩帶來的隱患、看到軍費糜耗帶來的禍端。
“這次啊,不用我出手,只看滿朝臣子如何給李瑕議功罷了收復失地,不喜而驚,時局至此,可笑,可悲,可嘆”
賈似道搖著頭,懶得多言。
他出了書房,走上高臺,向臨安城望去。
隔得遠,看得不清晰。
但他知道如今的蕓蕓眾生是怎樣的。
茶樓酒肆間,他的人、李瑕的人各安排了說書先生,宣揚鄂州之戰、隴西之戰,使百姓沉醉在這大宋的治武功當中。
價比千金的宅第里,權貴豪強富貴至極,沉醉于繁華。
西湖暖風依舊,歌舞靡靡。
米鋪里,糧價在今歲又翻了六倍不止,這錢并非農夫賺的,農夫也吃不了糧,猶在賣地求活。
若走出杭城大街,城門附近,是數不清的人正在賣兒賣女
亡國之兆不是今年才顯現,但弱主當朝,卻使它愈發觸目驚心。
誰能力挽狂瀾?
朝堂上那些有志之士?
修修補補罷了,賈似道就從未看得起過他們
至于李瑕?
李瑕就從未想過力挽大宋社稷。
這一點,以前只有賈似道看得明白,像是一個孤獨的大宋忠仆,只身打狼,打得頭破血流。
現在,這只狼已顯出獠牙,該輪到旁人出出力了
===第679章 弱主===
十月十二日。
在待班閣苦等三日之后,江春終于得到了官家的召見。
他卻還是通過聯絡了風簾樓的胡真,胡真再聯絡了關德,方才有了這覲見的機會。
殿中侍御史之官職帶來的喜悅,煙消云散。
當年,謝方叔、程元鳳正是任此官職,為先帝參議政事,陳述時弊、直抒建議,由此平步青云,位登宰執。
前些年,聽說先帝怠政,但無非是大朝會不開,凡有國事還是內引奏事。
當今這官家卻根本不需要備顧問應對。
整整三日,一個臣子沒見、一件國事沒過問?
欲見官家,竟還得從一老妓身上尋門路,何等荒唐。
雖才回臨安五日,連江春眉眼間也添了一縷愁色。
他到了選德殿等候,先是見了關德。
這位叱吒宮闈的大官很是和善,笑容滿面。
“江少卿莫要見外,咱與江少卿,自己人。”
江春微微一愣,呆呆看著眼前那敷著粉的大白臉,隱隱覺得自己像是成了丁青皮一黨。
他稱得上李瑕黨羽,在川蜀時只覺自己還算是能臣,如今一回臨安,這種身為奸黨的感受就很深。
心里莫名有些羞愧。
關德忙得很,沒工夫與江春閑話,上前附耳又道:“江少卿來為李節帥謀事,只需好言哄著官家就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