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,兩封信已遞到了他的面前。
其中一封燒了一半,但確實是廉希憲親筆所書,要向陛下揭露張家投敵一事,言之鑿鑿,與先前所言“防張家有通敵可能”已不是一回事。
另一封,卻是李瑕遞到洛陽的休戰信,內容豐富,既點明了漠北的大戰,雙方不宜再繼續用兵,以免阿里不哥趁虛而入,還敘述了鄂州和議之后,燕京已派使者郝者南下和談。李瑕自稱剛剛知道此事,決定不再對山西、河南用兵。
問題在于這封信的用詞、筆跡。
“這是廉希憲的筆跡?左手寫的?”
儀叔安不可置信。
但找了府中多名擅長字畫的先生看過,確確實實出自廉希憲之手。
至此,許多事像是突然間有了答桉。
廉希憲為何敢自作主張命汪良臣為帥?
汪良臣才勝過渾都海,如何會轉瞬之間一敗涂地?
劉黑馬為何會投降李瑕?
廉希憲為何會一失不發退出關中?
還有,蒙哥汗是如何暴斃在釣魚城的
一念通,百念通。
當發現是廉希憲通敵叛國,一切疑惑也就瞬間想明白了。
可惜,儀叔安才想通,再一抬頭,面對的就是張延雄那要殺人的眼睛。
“我張家要通敵?!關隴已丟,而我家元帥猶隨陛下廝殺于漠北,到底是誰在通敵?!”
儀叔安大驚。
他不過是個小世侯,絕不敢與張家這一等一的世侯之家作對。
“張將軍勿惱,并非是我懷疑張家,是廉相”
“廉相?好一個廉相!假意殉國之叛賊,待我遣精銳死士過黃河,將他提到你面前,看看到底是誰通敵!”
儀叔安本以為這是氣話,不想,昨日消息傳到解州,廉希憲竟真是被張家捉了回來
他飛馬趕到風陵渡鎮,才入驛館,第一時間便召見了儀忠。
“怎麼回事?!廉希憲真活著?”
“是,已被張家派人拿回來了。”
儀叔安訝然,又問道:“你審過沒有?”
“沒有。張延雄說那人巧舌如黃,須先熬上幾日再審,他才肯說實話。大帥要去見見?”
“見?”儀叔安大怒,道:“如此大事,不該由我審,移送開平便是。”
儀忠卻是道:“還有一事可慮黃河岸邊,有不少廉希憲從京兆帶來的兵力,當日便打算劫殺張家銳士,救出廉希憲。”
儀叔安一驚。
“他怎麼敢?!”
“說是要伏殺李瑕”
“荒唐!李瑕怎可能到北岸來?”
儀叔安已厭倦了這些慌言。
山西平靜了太久,他并不想卷入爭端,在看到休戰書之時,已希望事情就此結束,偏是張延雄為證張家無罪,非證明廉希憲還活著。
“廉希憲叛國罪證確鑿,竟還敢巧舌如黃,呵,膽色倒不差。”
儀忠道:“是啊,廉希憲如此人物,竟是叛了。”
“還不明白嗎?早在幾年前,這些人便計劃好了。”儀叔安踱了兩步,喃喃道:“此事暫莫傳開,廉希憲聲望太高,一招不慎,恐引起大亂。”
“是。還有張延雄要大帥去見他。”
同樣是世侯,儀叔安與張柔卻不可同日而語,聽得張柔麾下一將領如此跋扈,臉都垮了下來,滿臉為難
另一處驛館當中。
張延雄正按著刀站在院門中,目光始終盯著李瑕,滿是警惕之色。
在他的注視之下,李瑕與張靜正規規矩矩坐在石階處說話。
“他好煩吧?支也支不走。”張靜已換了一身女裝,比昨日的男裝平添了幾分姝麗。
雖是相見,終究是在儀家的地盤,他們能相處的時間并不多,她只能以要聽匯報的名義把李瑕召過來。
此時她便想說說訂親之事,瞥了張延雄一眼,見這家將還在那盯著,不免著惱。
“盯著就盯著吧,不必為難他。”
“和你說,他收到你送來那封廉希憲的信,氣得胡須倒豎像這樣。”
張靜拉了拉鬢邊的頭發,卻完全沒有張延雄的半點威風氣。
“若像這樣,那他倒有些可愛了。”李瑕隨口說著,湊近了些,壓低聲道:“其實,廉希憲那封信是詐我的,他就沒打算向忽必烈告張家的狀。”
張靜沒躲開,笑了笑,湊到李瑕耳邊,低聲應道:“我知道,我不說,叫張延雄恨死廉希憲班門弄斧,東施效顰,安敢學你手段對付你?”
“你全看出來了?”
“嗯,但未想到你親自來了。張延雄也沒想到,發現了嗎?他昨日完全是懵的。”
“發現了,看到我,他眼珠子一瞪。恨不能當場殺我。”
“他才不敢殺你,都與儀家說了,你可是我麾下銳士。”張靜得意道。
李瑕道:“但如此一來,張家便是真通敵了。”
“那如何是好?”
“我不利用你設計張家便是”
“咳咳!”
張延雄又重重咳了幾聲,手已將刀拔出了一些。
院中兩人看都不看那刀,只是坐正了身子,繼續聊著天。
“我才不是要去找你,送元家姐姐回去,想著到洛陽玩玩,再去長安逛逛,你可別誤會了。”
張靜說著,瞥了李瑕一眼,像是怕他真誤會了。
“好,我明白的。”李瑕隨口應道,“近兩年著實太忙了些,本打算忙過這一段,到開封附近逛逛。”
張靜又笑,分明還有許多話想說,偏是有人在盯著不好說出口,只好挑著能說的話說。
“那你忙的這一陣,可是將我五哥嚇壞了,我還奇怪他怎在家中也將臉敷得煞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