耶律有尚嚇了一跳,下意識撤了兩步。
“恩公……額不是……不是,放心,額肯定不會出賣恩公……”
這夜,城中盤查更嚴。
耶律有尚借住在城外呂阿大家中,思來想去,心中不安,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張五十貫的紙幣給呂阿大。
“這些你先拿著,等廉相收復京兆,定還有重賞……”
“恩公,額不是你想的那樣,額就是頭一次聽那樣多的錢,嚇到了,可沒想過出賣恩公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耶律有尚道:“這是多謝你這段時間為我隱藏行跡。”
“真不能收。”
“收了……”
兩人推拒良久,耶律有尚故作生氣,呂阿大才畏畏縮縮地收了。
耶律有尚看著呂阿大的眼,感受到了這平頭百姓的質樸與真誠,安心不少。
……
而這些日子,學“鄉間”之道,耶律有尚也有頗多感悟。
民心在陛下、在廉相,因此,長安雖暫屈于宋寇兵威之下,卻還民心可用,他只要再繼續下去,便可使李瑕治理起來焦頭爛額。
只需等到陛下北征之后回師,他便可領人為內應……
廉希憲一開始布置給耶律有尚的事情不是這些,而是與胡祗遹一樣,刺殺李瑕,再拋出張家女郎在蓮屏觀的線索。
可惜,耶律有尚沒找到機會。
也許廉希憲也沒想到他能逃過追捕。
如今耶律有尚也得到了廉希憲的死訊,悲傷,之后是更加堅定。
“廉相,你一定也沒想過我能做到這一步,可惜已救不回你,但等到王師復關隴,我一定要向陛下言明你的苦心!”
耶律有尚心中暗暗起誓。
然而,之后數日間,長安局勢卻開始漸漸出乎他的預料。
二十四日,他到城中看了,還是有許多無田的百姓落籍分田,之后消息傳開,愈發多人趨之若鶩。
一部分有田者也擔心自己的田地最后成了無主之地,也趕去落了籍,當然也有許多人不滿。
但就在次日,幾個色目商人的頭顱被掛在鐘樓上,城中鋪面相繼開張,街上增加了官兵巡衛。之后,錢莊貼出告示,勒令百姓限期將手中紙幣兌換為銅錢。雖只能兌往日的八成,卻已有不少人擔心宋朝長據關隴,手中錢幣成了廢紙……
二十六日,已有吏員、鄉紳挨家挨戶要求百姓落籍,盡快兌換錢幣。
這還只是剛開始,但耶律有尚已感受到了變化。
再兩日,已有那些受過廉希憲施政恩惠的百姓開始跑去落籍。
耶律有尚大為不解,質問了一句“你們忘了廉相的大恩了嗎?”
“廢除羊羔利,這不是官府該做的嗎?!”
耶律有尚一愣,不明白這些原本質樸的人是從哪聽來這樣荒唐的言論。
他走過長安街頭,漸漸在各處聽到了這些言論的來處。
“大宋刑典規定,每月取利不得過六分,積日雖多,不得過一倍,嚴禁復利,收取復利者,處杖責、帶枷示眾。今我王師入城,大帥下令杖責剝掠百姓之徒,歸還不法之利,以示大宋王法……”
耶律有尚心里暗罵。
“放屁,你趙宋權貴以借貸剝掠民財才是最登峰造極的。”
話雖如此,但在眼下李瑕治下的關中顯然不是如此。
李瑕傳達的意思只有一個,廉希憲做得再好都不夠好。
“蒙古無王法,僅焚燒羊羔利之券書,爾等便感恩戴德?蒙古無王法,僅租佃爾等田地,爾等便感恩戴德?爾等不見,那本就是爾等錢財,本就是爾等祖宗之田地!蒙古人以屠刀搶擄,近來不過有人叫他們少搶些許,爾等便口呼青天……”
這樣的氣氛中,一日過去,再一日過去,耶律有尚越來越驚慌。
他發現,庇保他的呂阿大偷偷去落了籍,還把那五十貫錢鈔兌成了不到四十貫銅錢……
“你做什麼?”
“額就是覺得……”呂阿大不善言辭,說不出來。
耶律有尚愈發大怒,抬手一指呂阿大,提起自己的包袱,大步而出。
他已不打算再在這破屋子里藏身了,臨走前又罵了一句。
“忘恩負義的東西!”
呂阿大如遭電擊,大步趕出來。
“額沒有忘恩負義……沒有!但額也不欠誰的,那年額借了八吊錢……一年一年拼命種地,還了三十多吊,額還欠了誰的!額一直說你們是好官……現在官府要把額阿爺的田還額,額干啥不要?恩公……額沒有……”
說著說著,眼見耶律有尚頭也不回,呂阿大又追,嘴里大喊不已。
漸漸的,耶律有尚跑過村口,不見了身影。
反而是呂阿大先忍不住哭了出來。
“額欠你啥了……掰扯清楚啊……”
~~
耶律有尚走了良久,心中猶怒。
怒的是隨廉相六年披肝瀝膽,過問民間疾苦,最后只換來如此對待。
他躲進樹叢,想換身衣衫,打開包袱,卻是愣了一下。
只見里面竟還放著四十貫錢。
再回過頭,只見四野蒼茫,也不知還能到何處去……
~~
潼關。
幾封信報送到李瑕手上。
林子咧嘴笑了笑,道:“近日捉了不少在長安的細作,”
“只能算是民心初定而已。”
“現在能多派人手往山西為大帥找到張家女郎了。”
“那我謝謝你,去吧。”
李瑕整理了一會情報,想了想,讓人再將元從正找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