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筆被丟到一邊,李瑕瞇著眼,試圖看清那灰盡處的字樣,最后似乎低聲罵了一句什麼。
他拿起另一封殘信,鋪開來。
劉元振探過頭,道:“廉希憲要向開平奏張柔暗中聯絡我們,他”
“假的。”李瑕不悅道:“廉希憲不會在這關頭構陷張柔,這封信他就沒想傳到開平,該是寫給我看的。”
“這有何用?”
“為了遞他想讓我知道的消息。”
“什麼?”
“他在告訴我,他手里有張家與我勾結的證據。”
劉元振微譏,問道:“哪有證據?分明什麼都沒有。”
李瑕懶得理他。
劉元振早已猜到,見他不說,傾身上前,問道:“大帥不愿娶我劉家女兒,原是想留著位置娶張家女?”
“你又不是才知道。”
“未免太厚此薄彼了”
“待我真厚待張家了你再說話。”
“到時我還如何說話?”
“有本事別等被我打成殘兵敗將了才想著聯姻。”
劉元振一滯,竟是無言以對。
好一會,他兀自又開口道:“但若張家不降,也被打成”
“我心里有數,別說話。”
李瑕閉上眼,靠在倚背上,獨自思考著這件事。
那封信應該是張弘道所書無誤,筆跡與信印皆對。
換言之,張靜六月時離家了,來漢中嗎?
不敢走宋境那只能過潼關。
到長安了嗎?
眼下應該不在長安,否則自己今日進城,她會現身。
被商挺攔下了?那便是在潼關?
但這是張弘道的推測。
張弘道語帶威脅,該是很確定。
不一定,若真如此,廉希憲大可直說。
或是廉希憲認為,只憑一個小女子威脅不了自己,又不敢得罪張家,這才故意拋一點線索出來設計。
為何不直接將信放在此間桉上,而要在刺殺之后留下殘信?
以為能刺殺成功?還是逼自己去查刺殺一事。
為何?
就算去查了,廉希憲又有何后招?
或只是試探?或是廉希憲根本就沒有更多線索?甚至張弘道的信根本就不是那意思,故而才要燒掉一半?
良久。
李瑕睜開眼,猶未猜透廉希憲的心思,只想明白了一點。
“廉希憲要我去找出他埋在長安城的棋子。”
“為何?”
“也許我動作越多,他越有機會殺我。”
劉元振問道:“大帥不是說,任他千般詭計,我們不必理會,只須穩定關中既可?”
“嗯,這次是我的私事。”
“哈?大帥若被他殺了,教我繼續蕩平天下嗎?”劉元振反問一聲,伸手一指桌桉,道:“更何況,有機會拉張家入伙,又豈會是大帥私事?”
“說是私事因為我懷疑廉希憲手里可能什麼都沒有,只是想叫我不安。”
劉元振竟是笑了一笑,又問道:“為何不安?”
李瑕道:“盡快穩住民心吧,這是正事。”
“正事之外呢?”
“我親自辦。”
“如何辦?”
“去信亳州、拿下潼關俘虜商挺,但廉希憲必有防備我還得順藤摸瓜,將燒信者找出來,問清線索,至少能馬上問清信上的內容。”
“大帥,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。”劉元振道:“保持清醒,莫斗紅了眼。”
李瑕澹澹道:“我很清醒。”
通濟坊。
“寒瓜賣寒瓜!”
呂阿大蹲在街邊叫賣著,一轉頭,正見到二十余宋軍士卒擁簇那李大帥拐進東新巷。
他嚇得不輕,連忙低下頭。
目光一瞥,見那李大帥上了小閣樓,他猶豫片刻,挑起擔子離開。
繞過兩條街,路遇一個挑糞水的老漢,兩人卻是認識的,站著閑聊了片刻。
“他真去了那。”
挑糞水的老漢不聲不響,又拐了一陣子,到了騾馬市,遇見一個拉貨郎。
“他真去了那。”
就這般簡簡單單一個消息,也不知傳了多少人,直到一個多時辰后,才落進耶律有尚耳里
這是甜水井附近的一間小院,耶律有尚四下一看,吩咐人守好門戶,獨自回了屋,推開床榻,走進密道。
拐了一會,再出密道,已到了另一間小院。
“紹開兄,李瑕真上鉤了!”
胡祗遹有些無奈,嘆道:“伯強,半個時辰前,我已得到消息了你這探消息的法子,太慢,且行不通的。”
“不,只是他們還不熟悉,會越來越好的。”
別的事,耶律有尚都愿意聽胡祗遹,唯獨在此事上很是堅定。
“請紹開兄信我。”
胡祗遹道:“行間諜之事,你我與李瑕對手,本已如以卵擊石,你又尋一群無知小民,誤事矣。”
“孫子云因是而知之,故鄉間、內間可得而使也,我用的正是鄉間之道。百姓匯聚如海,我如魚游大海,李瑕絕計尋不到我。紹開兄可知城中受廉相大恩者有上千人,人人皆可為我耳目”
胡祗遹是真擔心因耶律有尚而泄了行蹤,偏一轉頭,見對方已愈發興奮。
“好了,不談這個了李瑕入局了。”
耶律有尚點點頭,神色亦鄭重起來,道:“真沒想到,李瑕真去找了,我還擔心他不在乎張家女。”
“他在乎的不僅是張家女,而是這個拉攏張家的機會。這是明謀,哪怕他心知有詐,見到信,就想追查。”
“而我們刺殺他,他便能查到信。”耶律有尚道:“廉相能引得李瑕亂了心志,神機妙算也。”
“對廉相而言不算什麼,回想起來也簡單,無非是死間之計。”
“卻從未見有廉相精妙者”
胡祗遹道:“史冊也只會說,宋將李瑕冒進京兆府,廉相以志士誘殺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