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當仔細揣摩,慎重應對……”
北地不像江南有重文輕武的風氣,北地書生往往都是文武雙全,此時小閣樓中的二人亦如此。
耶律有尚時年二十五歲,看起來彬彬有禮,卻是體魄健壯,精于騎射。
胡祗遹時年三十三歲,素有風流才名,寫得出“一簾紅雨桃花謝,十里清陰柳影斜”這般婉約詩句,卻也擅于技擊之術,為廉希憲器重,理刑獄,是查桉的好手,以精明干練著稱。
習文習武,他們素來刻苦。
學間諜之事,他們也是用學文學武的態度。
很快,屋中響起一本正經的交流聲。
“《孫子兵法》有云‘故用間有五,有因間、有內間、有反間、有死間、有生間。五間俱起,莫知其道,是謂神紀,人君之寶也’,李瑕該為五間之外,第六間……”
“能以上智為間者,必成大功……”
夜幕降下。
屋中,一封封紙稿被丟入火盆燒了。
“這封……需要李瑕追查時能看到。”
“這一角?”
“是。”
耶律有尚拿起信,放入火盆,等它燒到一半,揮滅了火,放到一邊。
“還有這封……”
許久,幾封沒燒干燒的信被疊在一起,重新擲入火盆。
火卷起,又滅。
灰盡落下,蓋住了其中殘留的只言片語。
胡祗遹深深看了耶律有尚一眼,道:“到時,我先動手。”
耶律有尚鄭重行了一禮,道:“兄若不成,便由我來動手……”
“再會。”
“再會……”
~~
耶律有尚穿過夜色中的街巷,趁著京兆府還未易手,登上鐘樓,再次望向了這座長安城。
這長安城已被毀過一遭,不過還是很大,比天下大部分城池都大。
然而它僅是盛唐時的皇城。
故城之大,所謂“百千家似圍棋局,十二街如種菜畦。
九天閶闔開宮殿,萬國衣冠拜冕旒”,毀于唐末戰火,何其可惜。
這次,不需以戰火再毀長安,只需以李瑕的辦法,毀李瑕。
~~
六日之后,一桿“宋”字大旗被插在安定門上。
有人高喊了一聲。
“收復長安……”
宋軍是分三路來的。
李瑕沿渭水而東,先后攻下郿縣、盩厔、終南、咸寧、興平、咸陽諸誠,直趨長安西面安定門。
劉黑馬走北路,先后攻下扶風、永壽、奉天、好畤、醴泉、武亭諸誠,之后渡渭水而南,直抵長安北面安遠門;
楊奔率一千輕騎由子午關出,先取長安南面永定門,長驅直入,轉道西大街,出安定門與李瑕匯合。
本以為收復關中最難打的一仗,也就這般輕而易舉地結束了。
“收復長安……”
當城頭上的呼喊聲傳來,李瑕抬起頭,道:“你們想像中的收復長安,是這般嗎?”
劉元振策馬于李瑕左側,知道不是問自己,遂看向楊奔。
“不是。”楊奔臉上猶帶汗水,手上卻未沾血跡,并不過癮,應道:“太輕巧了,與末將想象中不同。”
“高興嗎?”
“沒那麼高興。”楊奔應道:“像是一拳打空了。若是能酣戰一場,哪怕身負重傷也覺暢快。”
他說著,又說了句心里話。
“這般取得的長安,叫人心中不安。”
李瑕想了想,不知說什麼,道:“進城。”
“大帥。”劉元振抱拳攔了攔,“大帥只怕不宜入城。”
“你怕廉希憲布局要殺我?”
“是。”劉元振道:“近日我思來想去,廉希憲只須刺殺大帥,即可挽回局面。他提前撤出關中,必是為此謀劃。”
“秦始皇遭遇過幾次刺殺?”李瑕忽然問道。
劉元振一愣,先是瞥了楊奔一眼,之后才拱手應道:“《史記》載四次,荊軻、高漸離、張良,以及蘭池行刺。”
“唐太宗又遭遇幾次刺殺?”
劉元振再瞥楊奔一眼,見對方毫無反應。
他略略沉思,應道:“史料可推的有六次,單雄信、王世充、阿史那結,以及李元吉三次刺殺。”
“那就是了,進城。”
“這可……”
劉元振還想再勸,忽記起在郿縣時李瑕所言。
如今已兵至長安,還能不敢進城不成?若將長安城清查一遍,卻不知須耗費多少時日,又真能清除刺客?
一共也只有三五年光景能用來積蓄實力,畏手畏腳,豈不正是被廉希憲牽著鼻子走?
想著這些,劉元振再一看李瑕,只見他神情澹然。
對了,刺殺手段在這人面前根本就是班門弄斧。
“廉希憲……不過如此。”
~~
一列列士卒或執長矛、或持旌旗,大步邁進長安城。
隊伍中間是身披甲胃李瑕,長劍懸在腰間,長槊由親衛扛著。
他驅馬穿過高高的城洞,再次感覺到了這城池的雄偉。
不是第一次見了,他上輩子也見過這古城墻。
有些不同,上輩子見的更厚一些,外面還包裹了一層。
但城垣規模卻差不多。
長安城很大,比漢中城、臨安城都要大得多。
卻聽說這僅是唐時長安的皇城?
無怪乎說是盛唐……
城洞的陰影罩下,李瑕忽然心念一動。
他感到一種共鳴。
雖穿越七百余年,他與天下人依舊能共同見證這城垣,因它而觸動。
因傳承相同,且這傳隨還要流傳數百、上千年而不衰。
感到了驕傲。
又因這驕傲,那一拳打空的怪異感也因此而被忘掉……
穿過城洞,李瑕抬頭看天,獨自笑了笑。
難得有些開心。
他想要一個不被損毀的關中,廉希憲也想要,不管是因為治理了六年不愿損毀也好,還是為了能在近年為開平輸送財賦也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