旁邊支了兩張破桌賣涼茶的攤販便笑問道:“老哥,喝口涼茶不?”
“額自個賣的寒瓜都舍不得吃哩。”呂阿大直搖頭。
賣涼茶的攤販遂舀了碗水給他,道:“看這一身汗,重死人的兩筐大瓜,哪擔來的?”
呂阿大連忙道謝,傻笑道:“從草場坡一路擔了六里地進城,額這不指望能在城里多賣些價錢。”
“老哥是種瓜的?”
“種瓜哪夠活的,額佃了幾畝官田。”
“官田?能種官田的可不算多,老哥日子好過哩!”
呂阿大也有些得意,道:“官佃當然好,一畝上等田只交三升糧哩。額聽說,南面那宋國,一畝得交一斗四升,嘖嘖,嚇死個人。”
攤販也是咂舌不已。
“老哥還知曉南國那邊田稅?那可遠吧?”
“嘿,額聽一位先生說的。”呂阿大伸出大拇指,道:“額還見過這京兆府最大的官,宣撫使。”
“真的?老哥講講唄。”
呂阿大回想著,眼神中透出些敬畏之色,已想到了六七年前。
“宣撫使可真是救了額一家的命啊。那年,額借了羊羔利,那可真是利滾利,利滾利,都得賣兒賣女了,虧得是宣撫使來,把那些羊羔利的債契一把火燒了。就在這鐘樓前,那天半城人堵了滿條街……”
說著說著,他頭一轉,正見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走過鐘樓,忙不迭便抱起一個寒瓜跑上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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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恩公!”
耶律有尚緩緩步入南大街,目光四下逡巡著,似在尋找什麼,忽聽得一聲呼喊,抬頭一看,卻見是個黝黑干瘦的老農。
“你是?”
“小人呂阿大,當年就是恩公免了小人的羊羔利,還讓小人當了官佃……”
耶律有尚并不倨傲,笑了笑,有些自豪,目光又一掃,問道:“既有田耕,怎麼還出來賣瓜?”
“這兩年因打仗加派了糧,額想著再種些瓜賣了……嘿,小人懂的,平叛嘛,平了叛,以后日子越來越好過。”
耶律有尚點點頭,瞇眼看了呂阿大一會,感受到對方的誠摯,心念一動,從袖子里掏出一串錢遞過去,道:“你的瓜我買了。”
“這……”
“能否再幫我一個忙?不難,只是一樁小事。”
“好!額什麼都能做!”呂阿大重重點頭,這才歡天喜地接過那貫錢。
“這邊說。”
耶律有尚抬了抬手,拐過小巷。
呂阿大連忙擔起他的瓜,快步跟了過去,嘴里還絮絮叨叨。
“恩公,這錢多了,秋糧馬上要收哩,小人過得下去。方才小人還和那賣涼茶的說,額們比南國稅可輕太多,恩公當年說的,小人都記著。”
“說到此事,等戰事過去,官府絕不再加派你們的糧。”
“小人明白,前些年就不加派。”
“那就好,廉相之志也不在于與宋廷相比。宋廷不僅田租高,還有和糴……”
此時長安城猶在廉希憲治下,對于許許多多如呂阿大這般的人而言,就沒想過會有人來打破他們平靜的生活……
===第655章 古城===
通濟坊。
一個普普通通的沿街小閣樓內,胡祗遹站在窗邊向遠處看了一會,關上窗,坐下,繼續看桉上的信紙。
好一會,耶律有尚登了樓。
胡祗遹頭也不回,問道:“方才那人是誰?”
“一個瓜農,街上遇到便突然喊我,嚇了我一跳。”耶律有尚隨口應著,關上門,“他曾受過廉相恩惠,似乎是當年廢羊羔利之事。”
他有些無奈,嘆息著,又補了一句。
“紹開兄也知道,我隨廉相做事以來,惠澤陜西,有太多百姓認得我,往后出門,該喬裝改扮了。”
胡祗遹不悅,道:“你太不謹慎了,但不該帶旁人來此地。”
“我沒帶到進來。且李瑕還未至,該不至于……”
“若李瑕今日便到又如何?”胡祗遹神色鄭重。
耶律有尚羞愧,拱手道:“紹開兄勿怪,往后我行事謹慎些便是。”
“我看你給那瓜農遞了錢,做何事?”
“廉相留下的人眼神都太過銳利,我認為反而是質樸百姓不易被查覺,不如尋些普通人為我打探消息,再聯絡當時受羊羔利迫害之人,最終,滿城皆有我耳目……”
“不妥。”胡祗遹搖頭道:“一則,不宜牽扯無辜;二則,普通百姓未經訓練,如何能打探消息?反引為禍事”
“我不這般看。”耶律有尚道:“所謂‘得其心,斯得民矣’,廉相之勝于李瑕者,京兆民心在廉相。故而須用他們,待李瑕手下暗探欲查我等,卻見滿城皆敵,將寸步難行。”
“我不認同。”胡祗遹愈發嚴肅,“伯強,你太天真了!”
“紹開兄只怕是輕忽了斗升小民之力。”
“我等行事,為保斗升小民安樂,而非利用其愚昧!”
耶律有尚搖頭,道:“那便請紹開兄拭目以待。”
“你我皆是初次涉獵諜情,對手長于此道,不得不慎。”胡祗遹無奈地搖了搖頭,拿起桌上的紙稿遞過去,道:“這是張公給商公的信,隨信附有當時趙公、張帥對李瑕初次諜探的記錄。我整理了一份,你看看。”
耶律有尚接過。
胡祗遹嘆道:“我不得不承認一件事。”
“什麼?”
“李瑕改變了自古以來之諜情,融暗殺、反間、刺探為一體,可謂此道之集大成者,有開宗立派之能。”
耶律有尚整理了一下衣冠,伸出雙手,鄭重接過胡祗遹整理的紙稿。
像是接過一本對北地很珍貴的儒家孤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