廉希憲自語了一聲,目光再次昂揚振奮起來。
在他腦海中,新的棋盤上,他已當先落下一子。
郿縣。
“拿下郿城太輕易了。”李瑕策馬而行,抬頭看城門上那個“郿”字,搖了搖頭。
“我們的李大帥擔心什麼?”
劉元振近日稱呼李瑕,每以“我們李大帥”相呼,語氣中帶著些許戲謔。
他縱馬而行,又悠悠問道:“擔心我等設計要害李大帥不成。”
李瑕覺得劉元振就像是個女人,降就降了,卻故作矜持,非要表現出一幅超然物外,滿不在乎的樣子。
反而是劉黑馬、劉元禮沉穩得多,老老實實地當著士卒拜了李瑕,該如何就如何,因為沒有心結。
此時李瑕卻懶得就此多說什麼,澹澹道:“不是。我在想,為何廉希憲不做防備?”
劉元振微微沉吟,道:“許是將兵力收縮回京兆府了?”
“待派往長安的探馬回來便知。”
兩人并轡而行,劉元振再一想,又笑道:“也許廉公見我們的李大帥是人中龍鳳,也有歸附之意呢?”
李瑕搖了搖頭,坦然馳入郿縣,身后僅帶百余親衛。
因劉元振已說過控制了城池,李瑕信得過他。
“不會,他追隨忽必烈十年,若這般便歸降我,意志未免太不堅定了。”
劉元振微微尷尬。
下一刻,李瑕已徑直道:“我不是說你,我是在想,廉希憲是否有可能放棄關中?”
“關中豈能這般唾手可得?誰能輕易放棄關中”
劉元振搖了搖頭,又準備侃侃而談,分析局勢。
李瑕抬手打斷他,沉吟道:“若廉希憲探到劉家已棄暗投明,推算出他無力守住關中,那主動撤離,反而可趁劉公派遣的各路信使未到之際,帶走劉家兵馬。”
劉元振聽到這里,臉色已是一變。
他之前,從未想過這種可能。
下意識里就認為廉希憲該守關中。
為何?
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。
廉希憲不是怯懦之人,既受任宣撫陜西,便有守土之責,怎可能輕易退走?
然而,當劉元振仔細一想,竟發現,于廉希憲而言,撤出關中確實才是最好的辦法。
劉黑馬已在昨日散出信使,聯絡各州縣的舊部,準備助李瑕一舉拿下關中。
七萬戶都元帥鎮陜西近二十年,這份威望,廉希憲擋不了。
若是廉希憲把這些兵力帶到河南整編
“這我的兵力”
劉元振喃喃了一聲,再次搖頭道:“不太可能。”
“為何不可能?”
“這種決定,沒人敢做。廉希憲若如此,須對局勢有極清晰的判斷,須冷靜到能拋除各種雜念。而擅自放棄關中,他還得有這膽量。”
劉元振已不再稱“廉公”了,因這次廉希憲要損害的是他的利益。
他語氣也愈發篤定,最后道:“他不會的。”
“我本也以為他不會。”李瑕道:“但,你告訴我的,蒙哥身死消息傳來,他敢不等忽必烈諭召到,擅自作主斬殺軍中親近阿里不哥的蒙將,把軍符給汪良臣,此人極冷靜、有膽魄、能洞察。”
劉元振張了張嘴,臉色愈發難看。
李瑕又道:“若非我更早把蒙哥死的消息傳到六盤山,廉希憲還敢殺阿藍答兒、劉太平,不是嗎?”
“我劉家的兵力”
“放心,他帶不走太多,最多只能帶走長安附近的駐軍,必不敢去商州,太快了。”
李瑕之所以沒事先想過廉希憲會撤離關中,也正是因為太快了。
七月十五日夜里,他與劉黑馬會面;十六日,雙方正式談妥;十七日,宋軍開始入駐鳳翔;二十日起征關中;二十二日攻下郿城
這已是快到極致。
廉希憲若還能在他大軍到之間撤走,那其人之冷靜,其膽魄與洞察力,就實在太了得了。
“二十三歲即宣撫京兆?”李瑕自語道。
劉元振聽得這感慨,一愣。
他忽然發現自己比李瑕、廉希憲的差距有多大。
以往還自詡俊彥,可今日聽三言片語、觀李瑕與廉希憲算計,竟已完全超脫了他這個層面。
“一個二十三歲既宣撫京兆,一個十九歲即閫帥川蜀資才天授何其不公不公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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===第654章 易幟===
馬蹄踏過平陽大街,李瑕與劉元振翻身下馬,先是巡視了糧倉,之后拐向菜市口。
要暫時控制郿縣,取錢糧是得“實”,而當眾斬首了此地的達魯花赤、奧魯官則是得“名”。
這些事劉元振已安排妥當,此時他更關注的還是長安的情況。
“若廉希憲真退出了關中,大帥要如何應對?”
“潼關當然要拿。”
劉元振有些擔憂,問道:“為了攻河南、山西?”
“不攻。我們取隴西、關中在于一個‘快’字,但也就是太快了,來不及消化勝果,已無力繼續打下去。”
劉元振問道:“不怕廉希憲反攻?”
“漠北戰事未定,他拿什麼兵力反攻?若有兵力,又何必退?”
“那也就是說,關隴局面已定?”
“不錯。”
劉元振沉吟著,最后道:“如此說來,廉希憲若退出關中,也不算高明。”
李瑕瞥了他一眼,不得不敲打他一下。
因為劉元振這人就是欠敲打。
“廉希憲只是做了最冷靜與清醒的決定。你做不到他這種地步,等想明白了,卻又覺得他不夠高明,因為只這麼做還扳不回局面?但你能算到他的后招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