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于,帳內傳來李瑕的聲音。
“帶使者進來。”
有士卒上前,一把提起劉元振,丟進大帳中。
帳內,先入眼的是一張大地圖,李瑕并未特意收起來,那山川河流間畫著一條條行軍路線……
劉元振愣愣看了一會,知道這一戰敗得不冤。
李瑕準備得太久、也太細,莫說汪直臣的援兵沒能渡過渭水,哪怕是鳳翔府再有援兵,宋軍能再從大散關再調出千余兵力。
另還有斜谷關。
分批壓上,為了留作后手而已……
戰已戰過了,再看這些亦無用,唯在心中添一縷悲涼,劉元振轉過目光,只見除了這地圖,大帳內簡潔異常,僅一卷草席,一根長槊……之后,李瑕已披上了盔甲轉過身來。
只是見使者、俘虜,披甲做什麼?
劉元振能懂他,既是戰場,李瑕就時刻做好準備。
這就是這麼個無趣的人,但也確實太過于出眾了。
“見過李大帥。”
賈厚施了一禮,徑直道明來意,道:“今已見識大帥神威,我欲與大帥談談正月時未竟之事……”
“別急,還有一位。”
李瑕將佩劍在身上掛好,仔細、有條不紊的樣子。
“大帥,人帶來了。”
帳外有人通傳一聲,又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被丟進來。
劉元振定眼一看,卻是劉元禮。
“五郎?”
“大哥?二舅?你們……這……”
劉元禮不可置信,已呆滯下來。
三人各自回想到成都一戰時受俘的場面,羞愧難抑,都恨不能扎到地上……
“都出去吧,離帳二十步,不得讓人靠近。”
“那大帥是否有危險?”
“無妨。”
李瑕吩咐過后,方才轉向賈厚,道:“開始吧。”
相比帳中另外三人,他精神奕奕,像是能發出光來。
劉元振以往還能欣賞李瑕,此時卻覺得他很討厭。
那種遠超于常人的堅韌,就很讓常人討厭。
這念頭一起,劉元振才意識到,自己終于承認,相比于李瑕,自己就是個尋常人……
“姐夫愿與大帥再談正月未竟之事。”
賈厚不去看地上的兩個外甥,努力保持著語氣的從容,既不說昨日一戰,也不談方才提及的廉希憲趕赴長安一事。
“劉家愿與李家聯姻,姐夫膝下,十三姐兒、十四姐兒年歲與大帥正相當……”
空氣中還彌漫著戰場上的腥膻氣,賈厚聞得到,心中也有悲愴。只能說是,已過去了。
棄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。
今日之日,世家大族首先要保證的還是家族的基業。
鳳翔府的兵力未調、關中各地還有駐軍,劉黑馬逃得及時,尚存有談判的本錢。
這是戰前便留好的退路……
但李瑕已抬手,打斷了賈厚的話。
“貪了。”
兩個字入耳,賈厚眼神立即尷尬起來。
李瑕道:“我說話直,但既然勝敗已定,你不必再討價還價。要談可以,基調先定下,別貪心,我們實事求是。”
賈厚賠笑道:“恕我冒昧,大帥欲使劉家幫襯,該給的體面卻不能薄了。要共濟大事,首先當有情份……”
“正月,我好言相勸,未給劉家體面?”李瑕問道:“彼時你們想看實力,現如今實力擺出來了,你們又想要情面、要情份?好話孬話都是你們說了算,豈不貪心?”
“這……”
賈厚低下頭,眼色為難起來。
這第一步李瑕既不肯讓,劉黑馬想要的更多東西李瑕便更不可能給了,那就再難談下去。
他不敢說硬話,以免談崩了。
只好將目光瞥向劉元振。
劉元振會意,無奈地閉上眼,仰起脖子,道:“二舅不必與他多說,且看他不過數千兵力可得關中否?我與五弟絕不怕死!”
“好。既然如此,大可成全你們……”
李瑕話到一半,賈厚抬眼看去,見其眼神堅冷,不由臉色大變。
“大帥不可啊!有話好說、有話好說……”
===第651章 開誠(為盟主“八一路古天樂”加更)===
鳳翔府。
唐時,鳳翔府與成都、京兆、河南、太原合稱“五京”,號為“西京”。
劉黑馬還有一個官職是“西京留守、天下兵馬副元帥”。
鳳翔亦是他的根基之一。
昨日一敗之后,他倉皇率殘軍撤退,連夜逃回了鳳翔府。
幸而府城還在。
劉黑馬擔心的不是宋軍,而是怕廉希憲會先控制鳳翔府。
戰前,他與廉希憲說“若勝,則收復隴西”,但沒說若敗了要如何。
兩人都不敢說,所以相對無言。
若敗,劉黑馬便打算與李瑕談談歸順之事。
太多兵馬被李瑕俘虜,兒子在對方手上,漢中、隴西已對關中形成居高臨下的夾攻之勢。另外,忽必烈未必就能勝過阿里不哥總之原因很多。
甚至,李瑕曾與賈厚詳聊的那些話,也偶爾會在劉黑馬心中浮起。
而他之所以還要再決一死戰,既是回報歷代大汗對他的重恩,也是想盡力保全他的驕傲。
若不打上一戰,他對李瑕并不心服口服,也不敢將全家性命全壓在李瑕身上。
唯一仗定勝敗,才能看清局勢,才甘愿。
這是很微妙的心思。
簡單而言,劉黑馬還是想拼一把,看能否穩住局面。
投順還弱小的李瑕,只是到最后迫于無奈的選擇
廉希憲看得明白劉黑馬這個心思,當然看得明白,劉黑馬不調鳳翔府駐軍,保存退路的心思已很明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