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了想,走向韓家。
“以寧先生在嗎?有些公務相詢。”
“李郎君這邊請。”
“不必引路,我自己過去……”
一路走過前院,忽聽到前方傳來幾個粗使婆子的說話聲,李昭成愣了一下,停下腳步,想離開,最后默默聽著。
“真就是上門姑婿了?”
“云姑親自挑的,還能有假?”
“看起來人品是真靠得住,什麼來路?”
“我聽說呀,家里醫藥世家,是個庶出,爹死得早,遭嫡兄弟趕出門哩,帶著生母在外面行醫。醫術差得哩,前陣子將人治成了瘸子,一間破宅子也賠掉,帶著他生母露宿街頭。云姑看他可憐,給了他兩貫錢,嘿,他不收。”
“這麼一說,呆里呆氣的,看著便覺傻。”
“云姑便問他,能不能治她臉上的疤,說是能試試,這才收了一半訂金。結果過了半月,他到碼頭扛麻袋,愣是將訂金退回來了,說醫術太差,治不好。因他正好姓韓,一來二去的,云姑遂讓他來給阿郎看看。”
“阿郎怎說的?”
“要的可不就是這般心眼實,能守門戶的嗎?”
“那他也肯入贅的呀?”
“我倒是見過一次,他走在云姑身邊,喜得跟個小狗似的。”
“嘿,破落戶,美得他,旁的不說,云姑那身子……”
李昭成聽不下去,轉過身,默默走開。
僅從韓府回到李府這短短一段路,仿佛整個漢中都彌漫著一股喜慶的氣息。
夏糧快要收了,城內辦喜事的人家又多。
唯獨他一人不太高興。
穿過小巷,回到李府,只見李墉雇來的兩名廚子正提著菜往廚房走去,也容不得他插手,微微嘆息一聲,轉向書房。
小院口有人在把守,見是李昭成來,卻還是攔了他一下,待到書房里李墉說話了才讓他進去。
……
書房里,吳潛與李墉正對坐而談。
案幾上許多公文,一旁還擺著一個面具。
因漢中有不少官員見過吳潛,尤其怕史俊忽然來訪,需臨時掩遮。
依李墉的設想,倒不必長期如此,等李瑕穩定了隴西,甚至收復了關中,勢力或可大到與賈似道抗衡,到時再揭露循州毒殺案即可。
他不著急,打算讓吳潛先習慣漢中。
李昭成進了書房,行禮道:“見過父親、吳公。”
“坐吧。”
李墉隨口應了,繼續與吳潛談論。
先是談了“平水法”,即關于漢中筑壩蓄水之后,如何解決災年與澇年蓄水量的方法。
之后又說了如何改動吳潛當年的“義船法”,換為在隴西養馬,既能不強制征調馬戶,又杜絕貪官污吏貪污克扣之隱患。
李墉聽得連連點頭,提筆記下,感慨吳潛治國之能,始終執弟子之禮。
“多謝吳公指點,天色也晚了,不如先用飯吧?”
“不急,不急。”吳潛擺手,大笑道:“這幾日已談了政務,與老夫聊聊非瑜是如何拿下隴西的,如何?老夫耐著性子等了許久矣。”
李墉笑,眼中有些引以為傲之色,很快又化作求教之意。
他很清楚,吳潛雖是文官,不能親自領兵,卻是當世極了得的軍略大家。
當年,端平入洛失敗之后,吳潛提出要防備蒙軍反撲,對天下形勢作了準確判斷。
也正是他上疏提議合并京湖戰區,由孟珙統一部署,并提出川蜀的重要性。
之后,孟珙也提出三層藩籬防御川蜀之策,并在京湖戰事結束之后支援川蜀。
能在臨安聽到的只言片語中敏銳分析出各地戰況,并提出妥當的對策。
只論軍略,放眼當今天下,誰人比起吳潛,都算是嫩的。
這些年,也就是先帝不肯用吳潛而已。
“當與吳公細述一遍……大郎,你去將飯菜端進來。”
李昭成遂起身出了書房。
待他提了食盒進來,李墉差不多已與吳潛細說了隴西一戰。
“……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
吳潛撫須大笑良久,提壺長飲了一口,這才平復心緒,道:“非瑜用了諸葛丞相兩次伐魏之計啊,不過是先揚言出子午谷,再伏擊大將張郃,最后再兵出祁山道。”
“是。”
“到了鞏昌,用的是劉整十二驍勇破信陽的辦法,擒其城守也?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李墉道:“非瑜作計劃時,廢稿正是吳公所言這些戰例。”
“好,好,大道至簡,運用之妙,存乎于心。”
李墉傾了傾身子,為吳潛斟酒,問道:“公以為,若是敵手,可能破局?”
“難,祁山道殲四萬大軍,攻守之勢已完全扭轉。接下來,非瑜便是以勢壓人,敵手若反攻隴西,必敗。若不反功,非瑜將收納隴西兵勢,好!好!”
李墉亦笑,又為吳潛斟酒。
“幾條蜀道,可遣兵守了?”
“自是守了。”
吳潛點點頭,執箸夾菜,目光中始終泛著沉思之色。
一塊鐵鍋炒肉送到嘴邊,他卻是停了下來。
李昭成低聲道:“這肉炒得有些老了。”
“老。”吳潛喃喃道:“蒙古人打戰,最講究的……該是一個‘繞’字。”
“何解?”
“鐵木真死時,留下滅金之策,稱金兵在潼關,難以遽破。若假道于我大宋,則下兵唐、鄧,直搗汴京……迂回了三千余里。”
吳潛語氣帶著沉思,又喃喃道:“當年我之所以提出‘蓋上流存則國存,上流破則國破’,正是基于蒙人作戰之習慣,彼胡虜自打獵中學會的斡腹之謀。
蒙軍南下初期,先攻江淮,后攻京湖,皆不利,遂迂回包抄轉而攻川蜀;攻蜀不利,更是大迂回繞道數萬里,先取大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