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實在是好奇。”
李瑕直視著陸秀夫的眼睛,想了想。
他明白若說的太多,會讓陸秀夫察覺到自己的野心。
但,部署都部署妥當了,本也瞞不住這樣的聰明人。
反而開口直說了,能顯得對大宋朝廷忠誠些。
“好吧。”李瑕道。
陸秀夫用心點點頭,道:“李節帥放心,決不讓蒙人從我處打探到消息。”
“沒甚不放心的。”
李瑕擺擺手,沿著小道往山頂而去,隨口說著他的布置。
“我做這些,想要趁他們雙方大戰之際,收復關中。”
“收復關中?只怕很難。”
“你覺得難處為何?”
陸秀夫道:“我軍,并無野戰之實力。”
李瑕道:“不錯,一切難題,根歸結底,就是我們沒有野戰的實力。而再厲害的謀略、技藝,都不可能在三五年內解決這個問題。這是一個死結。”
陸秀夫極聰明。
他轉頭看向遠處的輜重,思忖著,笑了笑。
“那……我們就繞開這個死結?”
~~
隴塬。
劉元振在啃指甲。
他的眼窩已深深陷下去,心中緊張至極,不知臨桃的決戰到了何等地步。
想去支援,但阿藍答兒堵在街亭隘口,他的殘兵敗將已無力再突圍。
想不出辦法突圍……得要突圍……
“得想到辦法……隴西不能丟……該死……”
遠遠的,有馬匹至東南方向奔來。
劉元振抬眼望去,心中愈發忐忑。
“是戰場的結果嗎?是嗎……不是,不是,是從關中方向來的……”
“報!報!”
劉元振用力咬了咬手,已感到了愈發強烈的不安。
他起身,眼前黑了一下,耳中出現了嗡鳴。
視線里,信使正在說話,好一會他才聽清。
“京兆府急報!宋軍兵出子午道……”
腦子里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,劉元振幾乎要暈過去。
猜錯了!
猜錯李瑕了。
李瑕根本就沒有兵出祁山,只告訴了渾都海來隴塬伏擊,牽制了劉家兵力,卻是兵出子午道了……
他要怎麼攻長安城?
他有辦法的……但想不到……
劉元振身子一晃,一口血已從喉間噴出。
“大郎!大郎!”
“快!快報父親……急援關中……京兆……”
“大郎,大郎,廉公說,只發現宋軍小股騎兵,讓大帥以隴西戰事為重,待擊敗渾都海再回援無妨……”
“不!不!”
劉元振更是急火攻心。
“廉公小瞧了李瑕,他小瞧了李瑕……不可小瞧李瑕啊……”
~~
祁山道上。
陸秀夫已聽李瑕說完了大概的計劃,之后,他興奮起來。
“明白了,我們不利于野戰,那就不打野戰!吸引敵兵到險要山地間來打,激怒他們、迷惑他們,引他們到祁山道來,然后,打李節帥最擅長的山地戰、伏擊戰?!”
李瑕點點頭,道:“現在,你可知我為何殺劉太平?”
“為了激怒渾都海!”陸秀夫一想便明白。
他長揖一禮,道:“哪怕渾都海勝了,節帥也希望他能分兵攻漢中,如此便可伏擊他于此地。保全關中百姓之苦心,秀夫敬佩。”
“但渾都海若勝,頂多也就是派一支偏師來攻漢中,主力還是要去屠關中。哪怕我順著他的意,幫他,他依舊要屠盡關中,因為他不會經營、也不可能相信我們能在關中抵抗忽必烈,必然屠殺到一人不剩……”
李瑕知道,靠與渾都海這種隨時可能拔刀相向的人結盟,注定是取不了關中。
腦子里回想了無數次的道理還是那個,爭天下靠的是實力。
蜀帥的實力在哪里?
——已抽調出八千擅長山地作戰的精銳步卒。
這些精銳步卒,此時正在祁山道設伏。
“其實,節帥哪怕不殺劉太平。”陸秀夫道,“只要我們實力受損,渾都海也有可能劫掠漢中。”
“是啊,兩虎相爭,牛犢沖上去受了傷倒在地上,還能指望勝了的老虎不過來咬嗎?”李瑕道,“所以我們不能受傷,不能去給老虎賣命,只能靠殺劉太平來激怒渾都海。”
他對陸秀夫愈發欣賞。
“必須讓渾都海敗啊。”陸秀夫眼中有些憂慮。
他認為李瑕做得太過了,私與胡虜議盟,幫助了對方一點……但,這也是沒辦法之中的辦法。
“這事,我們掌握不了。”李瑕道,“我是在弄火,想要多消耗關隴軍的實力,于是幫了渾都海一點,又怕他真的贏了……這火候極難把握,一不小心便要燒毀一切。”
陸秀夫點點頭,嘆道:“如此說來,我倒是盼著關隴軍能贏了。”
李瑕“嗯”了一聲。
這是他的第一個憂慮,怕渾都海贏了,屠光他在關中的人口。
至于第二個憂慮,則是如果關隴軍贏了,會如何?
李瑕的一切謀略,為的便是吸引關隴軍攻漢中。
他已放出了信號。
“李瑕有爭雄天下的野心、李瑕勢必要取關中、李瑕已兵出子午道,那麼,祁山道上的宋軍必是虛兵,漢中必定空虛……要解關中之圍,最好的辦法就是魏圍救趙,兵進漢中。”
——對方很可能會這麼想。
這便是信息差,是李瑕最擅長使用的謀略。
他當然預料不到決戰的勝負如何,也預料不到劉家會怎樣猜測。
對他而言,不重要。
根本不需要猜中劉家的想法。
當劉元振冥思苦想時,他完全不縈于懷。
因為,重要的是想讓劉家跟著他的思路走。
一切,都是為了吸引關隴軍來攻漢中。
然后決戰于祁山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