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瑕看著,很是滿意,贊道:“郝道長高才。”
郝修陽擺了擺手,道:“節帥莫贊老道,原理簡單,但老道造不出。”
“造不出?”
“也許勉強能造一兩支,但估摸著,打上三兩發子彈也便廢了。”
“為何?”
“管壁如何承受這等威力?”
“鐵管也不行?”
“要鑄造出這般鐵管,不知要多少光景。且難題不僅這一項,工藝太細了,還有火藥雜質、用量,以及裝填時的用量如何把握?終歸要慢慢摸索。”
郝修陽說著,又拿起一支竹制突火槍,遞給李瑕,道:“這比節帥要的火銃造價低廉百倍,總歸是用一次便拋,不妨用這個。”
這突火槍是宋時便有的,由堅硬的竹筒制成,外裹生牛皮筋,內置火藥,通過火藥擊射出石彈、鐵彈。
能無中生有地造出突火槍,不得不說,宋人極聰明。
而之所以只有竹筒突火槍,因為生產力只能造到這個地步,或者說只能“批量”造到這個地步。
這東西射程大概數十步,且容易爆傷自己人。
哪怕有了新制的火藥,射程也是增強不了,因為竹筒承受不住更大的爆炸力。
“我不要這個。”
李瑕不接,轉身踱了幾步。
“說到火器,蒙古的火器還要更勝于大宋吧?”
“若不算我們新制的火藥,是如此。”郝修陽道:“蒙古接收了金國的火器匠人、以及大量的色目人。而金國之火器,勝于大宋。”
“川蜀戰場上見得少些,我聽說荊湖那邊,蒙人攻城時,除了霹靂炮,還有火炮?”
“是,將石頭鑿空,里面塞上火藥,點燃后,以砲車拋出,威力極大。”
“他們只能以砲車拋出?”
赦修陽笑笑。
李瑕又問道:“當是,拋不上釣魚城?”
“節帥既未見過蒙人以火炮攻山城,自是拋不上高山。且引線若太短拋不到山腰、太長則易滅,攻山,反不如可就地取材的石砲。”
李瑕點點頭。
“所以,火器之運用有兩方面,一是威力,二是推力。”
“推力?”
“火藥威力再大,若無推力,還是要靠人力來丟、靠砲車來拋。而人力太小、砲車太笨重。”
郝修陽道:“是啊,更多時候,火器未必比弓弩方便,更不足以克制馬匹的速度。”
“在釣魚城,蒙古的砲車不能把火炮拋上山城;在平原,我們也不能在敵人的箭失射來、馬匹沖來之前,把手雷拋到敵陣當中。也許就是,僅有威力是不夠的,或者說以如今的工藝,威力不可能做到更高了,是嗎?”
郝修陽點點頭,道:“老道無法再制出威力更大的火藥了。”
“所以我需要推力,需要比弓箭更遠、更容易操練,且需要能快速裝填才能在平原上”
“節帥再有需要,老道也是造不出來啊。”
李瑕不懂細節,還是那一句老生常談的話,道:“請郝道長多試試。”
郝修陽嘆息一聲,道:“老道再琢磨個三年兩載也許能勉力造出一管,但造價不菲,且還有別的問題,火藥裝填的量難以把握,銃管終于會爆炸”
李瑕于是又看向另一個木制的火銃模器,問道:“這是裝填子彈的?可以解決這些問題?”
“說起來,原理也簡單。”
郝修陽拿起一枚木制子彈,道:“依節帥所言,把火藥定量裝填在子彈當中,引火點設在子彈后面這里,以撞針來擊打它,點火,射出子彈。”
李瑕滿意地點點頭,道:“郝道長高才,這樣便可使銃管不會太容易炸膛?”
“不至于讓所有威力都由銃管承受。但還是那句話,弄明白原理簡單,造不出。這比裝填火藥的,更難造。”
“哪怕手動裝填、退彈,一次一枚子彈”
郝修陽搖了搖頭,拆開這支木制的火銃模具,道:“這麼薄的子彈殼,如何冶煉?撞針回彈需要極韌的鐵,又如何冶練?引火點這般精巧,如何做到?要使彈殼與彈頭恰好能分離,那又如何銜接”
“這樣,彈殼上稍壓一個小孔,卡進去”
“如何壓按出這樣一個孔?煉鑄時鑄出一個孔,那又花費幾何?”
李瑕答不出。
郝修陽嘆道:“這些難處,老道耗盡光陰,或可一樁樁為節帥想出辦法、費力冶煉,七八載或能造出來,但又能造出幾柄、配幾枚子彈?”
李瑕已明白他的意思。
火器要研制,然而想要有燧發槍來克制騎兵,怕是需要十年二十年光景,若能成勢,用它來征服疆土可以。
而眼下,指望不了造它來改天換地、克敵至勝。
“道長以為若批量制作,需要幾年?”
郝修陽沒有回答,喃喃道:“老道已年過七旬,請節帥給老道尋幾名聰慧的弟子吧,老道擔心往后無人為繼啊”
從火器坊出來,李瑕有些許失望。
臨安之行四個月有余,他心里是帶著些期待,希望看到漢中有大變化。
然而他也明白,政治、經濟、科技、民生等等,各方面相輔相成,互相成就也互相制約。
不可能通過單獨任何一件事務就能逆轉大勢。
勢是大江大河,須有無數條小小的溪流匯成。
要成勢,每個方面都要努力經營、缺一不可,但不能指望天上突然銀河飛落,瞬間給你大江大河之勢。
沒有這個“突然”,也不會有這個“瞬間”。
至于眼前,李瑕想要圖謀關中,顯然還依靠不了強過蒙古的火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