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開口,勸一勸賈似道,語氣重了怕激怒賈似道,語氣輕了又怕激怒李瑕。
太久太久的沉默。
范文虎的血還在流,匯入地毯,暈成一大片殷紅。
最后,是葉夢鼎出來解圍。
“殿下,快……快去請賈相輔佐你……輔佐殿下……”
話到一半,葉夢鼎這才驚覺這可能觸怒李瑕,再次閉了嘴。
趙禥縮著腦袋,看了李瑕一眼。
李瑕還在看賈似道,并不表態,仿佛要讓賈似道永遠下不了臺。
有賈黨官員悄悄過去,輕輕碰了碰趙禥。
趙禥兩邊都不想得罪,終于開口道:“賈相……賈相不想讓我登基嗎?”
賈似道移開眼神,深深看向趙禥,緩緩抬手。
他努力顯得從容,但始終有些尷尬。
“臣自是愿奉殿下繼承大統……”
眾人于是看向李瑕。
李瑕似笑了一下。
開口,提了第一個要求。
“賈似道,你說我昨夜想刺殺你,你逃到城外,但你家里人我一個沒動。你不把我的人還回來嗎?”
換在平時,這等痛踩落水狗之際,必有人出面奚落幾句,官場規矩禍不及家小之類。此時猶無人敢火上澆油。
賈似道拿的不是李瑕家小,只是下屬,聞言眼中便閃過慍色。
他又受了冤枉。
自昨夜起,他一直在被冤枉,被冤枉想當周公,被慈憲夫人嫌惡,至此時,還在含冤受屈。
皆因避出城,錯過了先手,一步慢,步步慢……
“你我私下談,可好?”賈似道閉上眼緩緩道,意思是人會給,但留點面子。
“好。”李瑕道:“我的愛妾呢?”
賈似道懶得應,這事不歸他管,他只負責教訓出爾反爾的唐安安……
但在李瑕一句話問出的一瞬間,“嗒”的一聲,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。
是董宋臣手里的拂塵。
李瑕于是轉過頭,看向了他。
董宋臣一驚,目光先是掃過范文虎的尸體,俯身去撿地上的拂塵。
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,他摔在地上,向李瑕磕了個頭。
之后,又磕了一下。
“這……這這這……這就將唐大家帶出宮……”
“到麗正門外,我帶了馬車來。馬車就在蜀中將士的陣列后面。”
“是,是……”
李瑕瞇了瞇眼,思緒卻飄得有些遠。
回想起來,最初為何要立志造反?
不就是太清楚知道自己這一身脾氣,受不了給人當狗。
這才是初心……
~~
趙禥自從與賈似道說了一句話之后,一直在看李瑕。
此時一見李瑕這神情,趙禥竟敏銳地察覺到李瑕生氣了,心里當即便害怕起來。
“那……那……我我能不能給李節帥封官啊?封……封個最大的將軍……”
董宋臣才想起身,聞言,身子再次伏低下去。
直到李瑕開口道:“殿下,此事不妥……”
董宋臣心中駭然,暗想這忠王比官家差得太遠,卻絲毫不敢再耽誤,匆匆向殿外跑去……
~~
冷泉閣。
季惜惜還坐在那看著被綁在榻上的唐安安。
她暫時還沒資格去哭祭。
昨夜宮中出了大亂子,卻未影響到她這個小小的樓閣。
在那道驚雷之前,季惜惜一直在開勸唐安安。
“安安啊,你知道劉皇后嗎?與真宗皇帝偷情十五年,丈夫也是高官厚?,世間不就是這般嗎?你看我如今這吃穿用度……”
唐安安一直被堵著嘴,只以眼神苦苦哀求季惜惜。
季惜惜始終不理,嘴上雖是勸著,語氣卻是已將她的后半生都安排了。
“你我姐妹一場,往后于這宮中一起侍候官家,豈不美滿?官家其實是喜歡才藝的……”
就在當時,鳳凰山上一聲驚雷爆開。
季惜惜被嚇傻了。
唐安安在這之后卻是一直都愣愣的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待聽到宮中有哭聲傳來。
之后,一句“山陵已崩”隱隱入耳,唐安安眼中便落下兩行清淚來。
季惜惜不知她在哭什麼。
哪怕官家駕崩了,該哭的也是她季惜惜,而不是唐安安啊……
曾在風簾樓一起長大的兩人便這般相對著待了整整一夜。
季惜惜已全然不知所措了,想不出往后該如何活。
終于,熬到午間,董宋臣匆匆過來了。
“大官!”季惜惜連忙起身,“官家他……”
董宋臣只在屋中看了一眼,忽然一巴掌便抽在季惜惜臉上。
“啪!”
“你怎麼敢如此對唐大家?!還不快給唐大家松綁……”
季惜惜半邊臉通紅,呆愣著只站在那,眼睜睜看著董宋臣殷勤地向唐安安賠著罪。
因見唐安安魂不守舍的模樣,董宋臣偶爾還回瞥一眼,似在思考方才那一巴掌唐安安是否看到了。
沒看到的話,還得再打一巴掌。
“唐大家,誤會了,誤會了……還請對李節帥美言幾句,此事真與咱無關……真是這女人說想見見好姐妹,宮中才有人去請……”
唐安安被擁到門口,腳步停了停。
她想了想,并未再轉頭看季惜惜,徑直離開。
“快!快!步輦抬過來……唐大家慢點,你是不知道啊,李節帥今日一直忙著保全社稷正統……”
“李節帥他……”
“李節帥……”
季惜惜追到門外,卻只聽到漫天的細聲叫嚷都是那個名字。
而隨著這尖細而諂媚的聲音遠去,冷泉閣仿佛成了無人問津的死地……
~~
垂拱殿,氣氛依然沉默著。
范文虎的尸體還未被人收走。
“李節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