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禥彎著背、縮著腦袋,神色很是害怕。
在旁人看來,忠王殿下還未從官家駕崩的哀慟中回過神來,孝心可鑒。
還未入殿,趙禥回頭一看,神色又嚇得發白,緊緊拉著葉夢鼎。
“先生,賈似道怎也來了?別讓他來……”
“殿下啊,臣別無他法。”
葉夢鼎低著頭,說話時嘴唇都不動一下,用只有趙禥能聽到的聲音解釋了兩句。
“賈似道是宰執,權傾朝野,滿朝臣子皆為他門下走狗,臨安兵馬皆歸他調動。若不召他來,難保不生變故。”
“可先生先前不是這麼說的!”
“殿下!”葉夢鼎聲音很輕,語氣卻有些焦慮,“臣那是在請右相支持殿下繼位……”
他也真是無奈了。
忠王太單純了,朝堂上這些虛虛實實的話也不會聽。
給程元鳳許諾之時,當然要將賈似道說到最不堪,當然要說“只要你跟我聯手,賈似道就完了!”
程元鳳答應了嗎?
沉默不語而已。
因為事到臨頭,最重要的還是實力。
一整夜,賈似道除了遭受了幾句傳謠,實力受損了嗎?
而忠王有何實力?
太子名份尚且未正。
趙定應?
趙定應效忠的是官家,之所以敢入宮那是斷定官家心系忠王,是來勤王搶功的,不是來造反的。
忠王能倚仗的,只有天子血脈,還有什麼?
若沒有那一聲驚雷,比起賈似道,可以說毫無實力……
這些道理,葉夢鼎說來說去,趙禥也聽不懂。
“先生,我不要賈似道來,他要害我,把他趕出去。”
“請殿下暫時忍耐,等正了名份……”
“那那……那是誰?”趙禥忽然一驚,抬手指了一人,又驚得把手縮了回去,臉色大變。
葉夢鼎目光看去,亦是吃了一驚。
他赫然看到,賈似道身后跟著的是趙與訔。
這是他真未曾想到的。
本以為,那“周公出”的謠言一傳開,賈似道為了自證清白,必然不敢再擁立別的宗室,只能擁立忠王。
但現在,賈似道堂而皇之地帶著趙與訔,就不怕坐實了謠言嗎?
~~
賈似道看向前方的垂拱殿。
薄曦中,他能看到葉夢鼎、趙禥這師徒二人拉拉扯扯的樣子。
他覺得有些好笑。
笑的是李瑕。
一道驚雷打碎棋盤,破了死局,然后呢?以為新帝繼位便能信任他?
忠王是何樣人,便不說了。
葉夢鼎是何樣人?
天資聰慧,讀書過目成誦,以太學上舍試入優等,兩優釋褐出身,了不起。
入任推官,攝文教事,遷太學錄、校書郎、莊文府教授、著作佐郎、侍講。等立了太子,馬上便要升太子詹事。
李瑕布局,以驚雷起手,布衣一怒,流血五步,天下縞素……到了最后收場時,落在一個教書先生身上?
不,因為李瑕與這教書先生報著僥幸,期望他賈似道死了。
若他賈似道死了,謠言也可當證據。
但沒死,謠言不過是一陣風。
賈似道抬手,拍了拍趙與訔的背,臉上浮起笑意。
笑給葉夢鼎看的——
“你們說我想立宗室,好,如你所愿,來,用你們的謠言殺我。”
~~
晨風吹來,葉夢鼎顫了一下,身子有些發僵。
他看到了賈似道的笑意……
昨夜那驚雷之勢已過,山陵已崩,仿佛天助。
但,賈似道還活著,還依舊是權相。
程元鳳顧著安穩,不肯和賈似道起干戈,最多做到據理力爭。
他葉夢鼎呢?
還能如何做?
還有什麼?
“葉公,賈相請你過去。”有官員上前,輕聲說了一句。
趙禥一把拉住葉夢鼎。
“先生……”
“殿下啊,臣得去。”葉夢鼎思慮良久,終是嘆了一聲,“得過去啊。”
趙禥好生失望。
他看著葉夢鼎的背,心里只有一個念頭。
“先生沒用,太沒用了!”
……
趙禥在檐下看了良久。
只見賈似道掩袖哭著,隨口說了幾句,葉夢鼎便氣得跺腳,之后程元鳳也過去,三人低聲計議了一會。
最后,葉夢鼎向賈似道拱了拱手,一副付托大事的樣子。
趙禥愈發害怕。
終于,賈似道走上前,向他行了一禮。
“殿下節哀。”
“賈……賈相……”
“殿下放心,殿下想要什麼,臣便給殿下,但請殿下切務必要信任臣。”
趙禥一愣,目光又轉向遠處的趙與訔,縮了縮脖子。
他再傻也明白,賈似道現在是在看誰更乖了。
“那……那我近日還能飲酒嗎?”
賈似道沒笑,臉上還有悲色,但眼中已有笑意,湊近了低聲道:“國喪,旁人不可,但官家可以。”
趙禥似懂非懂,沒說話,縮著頭,努力擺出乖巧的眼神。
賈似道只說這了幾句話。
足夠了。
他轉身,望向天邊,心中自語了一句。
“看到了吧?你最大的錯,便是將前程寄托在忠王、葉夢鼎身上。但你看,實力不足,一切都是虛的。”
~~
程元鳳最后一個步入殿中,命內侍都退下去,閉上殿門。
僅一夜之間,他仿佛衰老了很多。
葉夢鼎說什麼聯手擁立忠王、鏟除奸黨,聽起來很動人……太虛了。
并非程元鳳不想除賈似道。
他太想了。
但僅憑幾句謠言除不掉賈似道啊!
葉夢鼎說來說去,從頭到尾只有那一首歌謠。
還有何證據?
而弒君之事還有太多破綻,這不查清楚,忠王唯一可倚仗的嗣子名份不過是空中樓閣。
那名份就在賈似道處,再算上實力……奸黨尚未鏟除,忠王就要先被鏟除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