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放心大帥。”姜飯道:“你說說你怎麼看?”
“不算意外,有人鎮住場子了。”
“誰?”
嚴云云有些為難,沉吟道:“不是狗皇帝,狗皇帝若敢出面,事情不是會如此。某些大臣吧,程元鳳?饒虎臣?”
“怎就鎮住了?”
“攏共也就帶了三百顆霹靂炮,用完了,人家慢慢就鎮靜下來了。”
“但你不是說葉夢鼎沒退路嗎?”
“他聽到大爆炸,懷疑皇帝死了才敢調兵進宮,但并非他的兵,沒見到皇帝死,他自然要怕了。”
“都到這一步了還怕?”
“不然呢?”嚴云云面露譏色,“文官嘛,幾個文官能造反。”
“這些你怎懂的?”
“近來我發現,這廟堂之上與我們當婊子是一樣的,一邊哄著恩客,一邊勾心斗角……”
~~
“天雷落,周公出。賈似道之反意昭然若揭……”
葉夢鼎話到一半。
程元鳳忽在他耳邊低聲道了一句。
“陛下無恙。”
葉夢鼎一驚,心中泛起惶恐,不自覺地顫了一下,之后露出滿臉欣慰。
“陛下無恙就好……天佑大宋!老臣……雖死無憾矣。”
程元鳳道:“賈似道如何,你我姑且不談,你恐是被人利用了。若肯說誰讓你這般做的,我幫你向陛下解釋。”
葉夢鼎猶?片刻。
今夜在這之前,他是沒有選擇的,但現在,程元鳳給了他選擇。
“申甫兄,我并非是被人利用。此事,怕是還得從賈似道構陷我與李瑕合謀弒殺榮王說起……”
“你們做了?”
“絕無此事!實賈似道栽贓陷害……”
程元鳳捻著長須,已隱隱猜到了某些事情,但并不確定。
眼下的消息還太少,須由官家親自定奪。
“去請范文虎,一同覲見陛下,向陛下解釋清楚……”
~~
范文虎就沒想叛亂。
他還在琢磨如何與龐燮搶護駕之功,突然便成了“清君側”。
極努力辯解過,但沒人信他,他只好與殺進宮來的神武右軍相斗,以求自保……
直到官家已避走,大罪鑄成,程元鳳才彈壓了趙定應、命范文虎退入文德殿。
晚了。
局勢是被程元鳳平息了,他范文虎的前程也被毀了。
但能如何呢?
官家無恙,誰還敢真的叛變不成?
賈相又不在,只能聽程元鳳假仁假義的安排,答應去向官家自辯……
~~
很快,程元鳳安排妥當。
他勸下了葉夢鼎與趙定應,安撫范文虎,命右領衛軍將軍焦致率親衛隨同,領著重臣向福寧殿行去。
眾人姿態已與入宮時大不相同。
范文虎沒了賈似道門下走狗的囂張氣焰,跟在程元鳳身后彎腰低頭,只盼這位右相能在官家面前多美言幾句。
焦致本無靠山,更是徹底倒向右相一系。
……
程元鳳步履從容,抬頭望向遠處的觀星閣。
他回想起端平年間,他任諫臺御吏,受到了官家的親自拔擢。
當年仿佛有中興之勢,沒想到國事日壞……但這份多年的君臣恩義始終在。
一轉眼,已年過六旬、兩度拜相,程元鳳對儲君之事并不甚感興趣。
他心中所想是需做實事,訪民間疾苦,修城堞、儲將帥、救災異、察誣證。
可惜一回朝,先是受賈似道排擠,今夜又遇到這般大的變故……
好在,他平息了動亂。
并非要救葉夢鼎或賈似道,而是要將事態控制下來,從武斗轉向文斗。
之后,才是漫長的制衡、對質。
有一點可以確定,今夜他將是最大的功臣。
一舉壓下賈似道、葉夢鼎,往后終于可以專心治理國事了。
思及至此,突見遠處火光一閃。
“轟!”
遠處那觀星閣的樓頂爆炸開來,照亮了整片宮闈。
“……”
“除叛逆!保護陛下!”
福寧殿那邊的吼叫聲已傳了過來……
一眾重臣皆是大驚不已。
“護駕!”
焦致還在大吼,連喊的話都是一樣的。
范文虎已搶過一柄單刀,往內苑宮門猛沖過去。
沒有人攔他。
所有禁衛全是慌慌亂亂。
“出了何事?!”
“殿帥,我等……”
“滾開!擋我者死!”
范文虎一身盔甲威風凜凜,這般兇神惡煞猛沖過去,不少禁衛被他嚇得紛紛亂竄,轉身向鳳凰山跑去。
程元鳳有心攔住這些禁衛,但此時卻是誰都顧不上這事,擁著他急趨福寧殿。
“快!快……”
前方,范文虎已沖過內苑宮門,不見了身影。
臣子們腳步也快。
一路上都沒有人襲擊他們。
“刺客呢?!”
“不知……保護陛下要緊!”
混亂中,程元鳳一邊跑一邊環目四看,見到的只有宮中護衛,并不見刺客。
神武中軍?右驍衛?
似乎只有此二衛人手,夜里看不太清,局面也太亂了。
“龐燮人呢?!”
“那是什麼?!”
眾人又是一驚,赫然見到一具無頭尸體倒在地上。
這尸體上還披著殿帥的甲胄,脖頸上血淋淋一片。
“這……誰……誰殺的?!”
問也無用了,再往前,只見福寧殿前滿地都是尸體……
火把掉在地上,照亮了那鮮紅的血。
“逆賊呢?!”
“好像是散……散走了……”
“怎麼可能?!”
~~
終于,程元鳳跌跌撞撞跑進了福寧殿。
耳畔只有喘氣聲,大哭聲。
“陛下……”
程元鳳恍若未聞,抬起手,撥開了站在大殿中的范文虎。
范文虎身軀如鐵塔一般,竟是被這老人一推、跌倒在地,然后大哭起來。
“陛下!陛下啊!”
程元鳳舉步,從范文虎身旁走過,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場景,已是老淚縱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