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論治國,李瑕差了吳潛五十年的經驗。
多了七百余年的識?
最怕的就是只懂些皮毛而自詡高明,不知“時弊”二字,為禍之甚,比奸黨還深百倍。
這便如寫詩詞,李瑕能抄幾首成詩唬一唬時人,卻永不能真與吳潛這個詞壇大宗師比。
不是所有事都可如此作比喻,但為官施政是如此。
……
“為官之道,不在于圣眷。”吳潛緩緩道,“官家之所以惡我,因我所忠者,實為大宋社稷,而不止于官家。然官家之所以用我,只因我施政之能……此理,你可明白?”
李瑕應道:“明白,此次回朝,愿施政之能、為國家盡忠。右相知兵、知政、知經濟,饒相公知農,此皆我良師。”
“很好,老夫還怕你一心只賈似道之權謀。”吳潛閉上眼嘆道。
“不敢。”
“想起方才要什麼了……老夫去相之日不遠矣,唯愿定下國本,再無牽掛,你可愿辭官,隨老夫歸鄉讀書?”
“辜……”
吳潛抬了抬手,示意李瑕不要立即回答。
“先前過,你吞了太多餌,肚中有太多鉤子。老夫可來助你將這些鉤子化了,化為識、為官之道、施政之能。你切莫心憂官位,宦海波濤洶涌,必有沉浮。鯨沉于底,終有一躍而出之時……”
吳潛的聲音很蒼老,語調很慢。
他知道李瑕如今的處境。
這些話意思是,扳倒忠王,李墉會死,但他愿意保李瑕性命,助李瑕積淀……直到新君登基。
“時日無多矣。”
吳潛又嘆了一聲,喃喃道:“老夫行將就木,若社稷再有危難,老夫不會再次起復,但,又還能起復……總該有人能保社稷山河,望你能明白此言之意。”
李瑕應道:“晚輩明白,右相一心社稷。”
“那何必還稱右相?”
“賈相公曾勸我科舉入仕,他保我于他之后宰執天下。但不知右相之意,與賈相公有何區別?”
“因你那點本事,還救不了社稷。”
吳潛道:“老夫也急,風雨飄搖,社稷急待明君良相……然欲速則不達,良相亦需多磨礪。賈似道眼力不差,與老夫所見相同。不同在于,他只給你謀官之能,老夫卻盼能教你治世之才。”
“我真的很想隨右相治世之才。”李瑕應道:“這確實是肺腑之言,所以想問右相一句,若是我違逆了右相,是否還肯教我?”
吳潛嘆息一聲,搖了搖頭。
“莫‘違逆’,這已是老夫唯一能想到的……保全你的辦法。”
“右相方才也過,我能自救。”
“你太過自負了。”
李瑕站起身,道:“我不會助右相定國本,因右相那‘唯一’的辦法,會害的我丟掉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權勢。我也不想辭官隨右相去沉淀……這話不好聽,但我有我的想法。”
吳潛笑了笑,道:“天下人便是想法太多。”
“天下人想法太多,我想保持自己的想法。”
李瑕鄭重行了一禮,又道:“辜負了右相美意,慚愧,抱歉。”
完,他轉身向畫船上攀去。
今日與吳潛終究還是談崩了。
……
論權謀、論治國、論用兵之能,李瑕確實比吳潛差了太多太多。
他也自省過,努力消除了自己時不時就冒出頭的狂妄,想要謙卑地去。
但李瑕沒丟掉他的自信。
七百年的見識,很多東西他確實只懂皮毛,卻依舊讓他有了獨特自由意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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===第558章 忠臣逆臣===
小船泊在孤山邊。
吳潛走上小亭,亭中人便起身行了一禮。
“右相。”
“他不答應。”
吳潛嘆息道:“你認為他是為何?”
“定然不是為了保我性命。”
吳潛道:“也許他是出于這份孝心。”
“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,他若有孝心,我早便服他了。”
“今日服不了他,讓我感到很惶恐……太惶恐,如此年輕的一方節鎮,眷戀權柄,何必呢?”
吳潛著,轉過頭,看向李墉。
“守垣能回答老夫嗎?”
李墉有些吃驚于吳潛的眼神,喃喃道:“非瑜一直想成為蜀帥,因……害怕忠王繼位,會對他不利。”
吳潛點點頭,以示理解。
李墉道:“他確有報國之心,他想抗蒙,想留在川蜀。”
“不錯,他若沒這份心,也打不了那些勝仗。”
“他常與人,志在蜀帥……想要成為吳玠。”
“年輕人有志向。”吳潛感慨道,“他若有此想法,必是想將你護在川蜀、保你安危,那你又何必回來?”
“因我答應過右相。”
“你不誠。”吳潛嘆息,道:“有時,我也盼著你莫再回來,你不回來,我無可奈何,那事罷了便是,我不必兩相為難,你亦能保全性命,不是嗎?”
李墉沉默下來。
吳潛道:“吧,伱瞞不過我。”
李墉猶豫了一會。
有一件事,他心里很清楚……
一直以來并非是吳潛逼他出面作證,而是榮王已逼得他家破人亡,只有吳潛在幫他。
他得出面作證才能扳倒榮王忠王父子,哪怕自己死了也能保全家人。
此時吳潛問了,李墉只好坦誠道:“榮王、忠王父子必殺我,非瑜保不了我,他連自己都難保。”
吳潛道:“那孩子很自信,他覺得他任蜀帥了,保得了你了。”
“他確實很自信。”李墉道:“這三年,他做了太多旁人做不到之事,我離他最近,看得最清楚……他天資絕倫,簡直不像我兒子,我生不出這般出眾的兒子。”
“但你還是認為,他保不住自己?”
李墉苦笑道,“他天資再出色,卻還不配為蜀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