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室中,有一個老者與一個漢子,桉幾上擺著一個匣子,里面有書籍、地圖、信件。
“張家世仆。”老者自報門庭,“狀元公稱我錄書老即可。”
留夢炎拱了拱手,因不愿多呆,徑直問道:“要我做何事?”
錄書老卻不急,問道:“可有新的消息?”
“有、”留夢炎道:“五日后大朝,趙氏會厚賞李瑕臨安宅邸、五十萬錢,今日已擬旨命人籌備。”
“五日后大朝?如此說來,李瑕近日即到臨安動作真快,打了我們個措手不及。”
錄書老喃喃了一句,閉上眼,回想著出發時張弘道的交代。
張弘道是期待李瑕能同意歸附的。
張李聯姻,將一舉壓過史家,成為北地勢力最大的世侯;同佐明主,擊敗阿里不哥這個蠻夷,共當這中原王朝的開國世勛。
雖考慮過李瑕有可能會不答應,但只是以防萬一的考慮。
漠南王給的條件不可謂不厚,寬仁氣度不可謂不大;
姚樞的勸言,已闡釋了漠南王的正統之名、北地的民望所歸;
張家也同意嫁女,女兒家深情以盼,其父兄亦表態接納
無論出于私情、出于公利,李瑕都不該拒絕這個提議。
大勢所趨,浩浩蕩蕩!
他們也給了李瑕考慮的時間,在漠南王稱汗前給出答復即可。
沒想到,李瑕竟絲毫不做考慮,一反手,將招降書信呈于趙氏失魄懦主?
表忠心?向趙氏表忠心?
臨安消息送到亳州,張弘道不敢相信。
“此番,我本無殺心,奈何李瑕欲步岳飛、余玠之后塵,成全他吧。”張弘道如此交代道,“但李瑕狡詐,施了先手,欲反客為主,你需盡快打點好”
錄書生遂一路南下。
結果,他才到臨安,李瑕竟也快到了?
須知,信去人來,一樣都是兩趟,漢中比毫州遠了兩千多里。
可見趙氏詔李瑕還朝之心急切,李瑕還朝之心亦急切。
定然不是趕著回來送死的。
“反客為主啊。”
此時坐在暗室中,錄書生自語了一句,問道:“狀元公高才,如何看待李瑕?”
留夢炎皺皺眉,向門外看了一眼。
“放心,此間安全,請坐,小老兒須了解趙氏。”
“好吧。”
留夢炎無奈,坐下,隨口道:“若李瑕再晚一步向趙氏表忠,等招降一事出旁人之口傳入趙氏耳中,趙氏必殺之。但他有些小聰明,當即呈書,挾大王之威,暫懾住了趙氏。”
因留夢炎是宋人,不須管漠北漠南,故而口稱“大王”,以示恭敬。
他拱手向天,又道:“因大王恢弘氣度,可容張家。故而,李瑕賭的是,趙氏不敢在氣度上輸于大王。”
錄書生譏道:“趙氏有此氣度?”
“無。”
留夢炎搖了搖頭,道:“鄂州一戰前,大王兵過淮河,淮西士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,可見民心所向。蒙宋交戰二十余年,初次有此情形,趙氏惶恐至極矣。”
“可見,趙氏非真有氣度,形勢所迫使然?”
“故而趙氏必不容李瑕重鎮川蜀,雖還未罷李瑕,卻賜其臨安宅邸,可窺其心。”
“真厚賞也。”
留夢炎道:“一個蜀帥,失了兵權。于大王、與張家而言,李瑕與死無異。”
錄書生反問道:“狀元公何意?”
“若問我,不必再施手段了。”留夢炎道:“只當李瑕已死了。”
留夢炎還有些感受沒說。
那就是,官家趙昀雖不是有氣度的雄主,但也絕不是暴虐好殺之人。
罷了李瑕權柄,恩養著,稱得上一個仁字了。
無權之人,何必趕盡殺絕?
之所以這麼想,并非留夢炎心善。
腳踏兩只腳,得兩邊之好處,哪怕宋亡了他也依舊可保高官前途。
但也有危險。
做得越少,危險便越少。
錄書生卻不同,敲了敲桉幾,道:“不,李瑕必須死。”
“簡單。”留夢炎道:“請大王傳一封國書,如韓侂胄函首議和舊事即可。不僅李瑕可死,連王堅亦可死。”
“休將大王與那氣量狹窄的金國主相比。”錄書生道:“由我們借趙氏之手殺李瑕即可。”
留夢炎早知勸不動,何況老頭奉命來的,說了也不算。
只好無奈問道:“需要我如何做?”
錄書生笑了笑,指了指身旁那漢子,那漢子遂起身,開口。
“小人張世俊,北面張家之人,因觸犯軍法,為張柔所不容,盜書歸宋,欲投奔小人族兄張世杰”
留夢炎拱拱手,向錄書生道:“張世杰隨賈似道馳援鄂州、轉戰九江,立下大功,已轉任安東知州,我來安排他去安東?”
“本是這般打算的。但,李瑕已快到臨安了,不是嗎?”
“他到他的,我們安排我們的。”
“狀元公小瞧了李瑕啊,證據送到安東、還得想辦法讓張世杰相信、等安東消息再傳回臨安萬一來不及,又如何?”
留夢炎道:“但必須走這一遭,否則顯得像張家故意栽贓李瑕。”
“證據充足。至于如何而來,只需說得過去即可。便說張世俊不知張世杰轉任,故而先奔了臨安。”
留夢炎極不情愿,搶先道:“不行,我不能出面太危險了。”
“是嗎?”
“如此我來安排這位義士與參知政事饒虎臣巧遇,如何?”
錄書生不識饒虎臣。
他只覺宋廷這樞密院的官換得太快,如流水一般。
“此人能出面?”
“監察御史出身”
兩日后的夜里。
“端明殿學士、同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,饒虎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