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諸君可知,從漢中到襄陽這段路,便是當年蒙古‘借道’滅金之路?”
昝萬壽雖是武人,但家淵博,對此頗有了解,道:“蒙古右路軍由拖雷率領,走陳倉道入漢中,沿漢水而下,自唐州、鄧州攻汴京。”
胡三省嘆息不已,道:“晉獻公假道伐虢;楚文王借蔡滅息;秦惠王借道伐蜀……我輩讀史,哀之而不鑒之,亦使后人而復哀我輩也。”
“景參所言……唉。”黃震亦嘆息,道:“我大宋與金,本有血仇,既便如此,當年朝廷亦是拒絕了蒙古盟約。偏金國所謂‘取償于宋’,南開邊釁,自取滅亡爾。”
“今酋主既死,想必蒙古或如遼、金,銳氣盡失,從此再無力南圖。”
“盼能如此吧。”
“依我所見,蒙軍戰力不過爾爾。二十余年來屢屢大敗,此番是忽必烈撤得夠快,豈不見那一萬余蒙軍撤得慢了,遂為我大宋將士全殲于一役。”
“這般想來,李瑕……李節帥收復漢中并不難。彼時王將軍于釣魚城斬殺酋主,蒙軍已亂,李節帥揮師跟進罷了。”
“無怪乎年紀輕輕得此高位?”
“換了我等,未必不能做到。”
“可惜無此好運。”
“只盼啊,莫又是一出‘童貫贖燕京’的丑戲便好。”
“難,贖空城而回,侈言恢復之功,歷來還少嗎?”
“……”
昝萬壽又插不進話了。
本來呢,他聽到眾人談起地勢,他便想要兵法。
從拖雷沿漢水而下、折北攻汴京,這一戰他有許多可道的。
比如拖雷遇堅城不攻,火速與另兩路大軍會師……蒙古人便常用這種戰術,分散進軍,殺穿敵人防線,再一舉合力破敵。
就著這話題,昝萬壽還能談蒙金的幾場大戰,倒回谷、三峰山……
但文官們一聊,話題總是漸漸又成了“李節帥年少居高位”。
昝萬壽頗覺無聊,不由又向陸秀夫問道:“君實,你如何看蒙軍戰力?”
陸秀夫這才回過頭,開口了今日第一句話。
“纖夫艱苦……我暈船了。”
“君實兄不是鎮江人嗎?”
“自幼讀書,未出過遠門……此為我初次走這般遠的水路。”
昝萬壽忙道:“那請君實兄進艙歇息如何?”
“不。”
陸秀夫果斷拒絕。
他的身姿依舊是那一板一眼,清麗的臉上滿是鄭重,緩緩了一句。
“我必須會坐船。”
~~
江船艱難而上,這些年輕的官員們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。
而在他們要去的漢中,一隊隊兵士已在列隊整備……
~~
“都打起精神來!”
許魁大喝著,穿過隊列,一把拍在一個士卒頭盔上。
“看看你的矛頭!鈍成什麼樣了?!磨!”
他臉上已滿是兇狠,全然不同于坐在田間之時,每一次開口,都是聲嘶力竭。
這是他向楊奔,甚至劉金鎖的……
“趁著弟兄們還有命在,我只有一句金玉良言告訴你們!都聽好了……平時多流汗,戰時少流血,明白沒有?!”
“明白!”
“都別以為收復了漢中就可以安生!安生是留給你們的家小、留給川蜀百姓的!讓農夫能種地,讓你們的妻兒能有飯吃……但我們是誰?!”
“保家衛國的戰士……”
“大點聲!老子聽不到!敵人是草原上的野獸,你們呢?牛羊嗎?!”
“殺!殺!殺!”
7017k
===第530章 赴任===
五月。
“噔、噔、噔……”
敲打聲不停響起。
漢中城東面建起的一片作坊區域,勞工們正在建造房屋,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。
李昭成穿過人群,四下看了一眼,找到一個熟悉的火藥匠人,問道:“郝道長呢?!”
“在那邊找女人呢!”
周圍很吵,兩人不得不提高聲音。
李昭成繞過這一片地基,好一會才找到郝修陽。
只見這位老道長已換了身嶄新的道袍,不復以前的邋遢模樣,正坐在搖椅上揮著手中的拂塵。
他面前,還排了八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。
“道長這是在做什麼?”
郝修陽笑嘆道:“老了啊,筋骨不濟,雇些婢子來端茶倒水。”
李昭成雖是晚輩,卻也低聲提醒道:“道門中人,這般好嗎?”
“著相了,你著相了。”郝修陽指了指他,道:“便因我是道士,做了何事,你便指責道門,豈非以偏概全?老道好享受,因老道有錢,與道門何干?”
李昭成一時無言。
他知道郝修陽如今有錢,吃住都是蹭李家的,當然有錢。
“老道已這般老了,又不會欺負了她們,周濟她們,有何不妥?”
郝修陽揮了揮拂塵,讓他的婢子們且去生火做飯、洗衣掃地,又交代要在院子里種些銀杏。
他打算往后要過得體面些。
“叫你找物件,可找到了?”
李昭成遂讓隨從將背上的簍子拿來,一樁樁把東西找出來。
“這是道長要的羅盤……”
“噫,連二十四山都看不了的,何用?再找。”
郝修陽搖了搖頭,抬頭望天,喃喃道:“這漢中……怎看鐵礦都不多,過幾日,老道得往歸仁山去一趟,辛苦嘍。”
他領的錢多,但其實做的也多。
如今李瑕麾下將士的火器、武器、盔甲制造,多由郝修陽在管。
這說來簡單,從采礦開始卻是極復雜的流程。
比如,李瑕說要制造望筒,嫌玉石紫晶太貴,與郝修陽說甚……用砂子便能造鏡。
簡直一派胡言。
郝修陽費了無數功夫,燒了不知多少種石頭,才用從一個黃州來的玉石商人手上購來的水晶硅石燒出鏡片,卻依舊不滿足李瑕要的純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