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宋這局勢,已無人敢言“收復”二字。
對于這些將領而言, 既不認為大宋會亡,當然只能一直守下去了。
張玨想到這里,不由更添感慨。
“雖我之死, 有子存焉。子又生孫, 孫又生子。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古有愚公移山,今我等守山、守國,唯有以愚公之志。”
這大抵算是這些釣魚城將領之間一個自嘲的小笑話。
李瑕并不覺得好笑。
這些英才良將, 本不該困守于這一方山城, 本該到更大的天地去施展更大的抱負。
衛青直搗龍城、收復河朔;霍去病長驅漠北, 封狼居胥這是為將者該有的志向。
大宋到了王堅、張玨這一輩,這些志向卻已被某些東西扼殺了。
那等到像王立這些孩子長大, 再拼命, 還能有多少作為?
李瑕愈發希望,能改變這些人的命運。
“張將軍可想過?若有朝一日能反攻漢中,自不必再守。”
“非瑜太年輕,想得簡單了。”
張玨擺了擺手,顯然完全不認同李瑕這態度。
他與王堅,皆是余玠“構壘守蜀”之策的具體執行者。
論對川蜀戰局的了解,少有人能比得上他們。
反攻?
豈還有反攻的可能?
張玨不由提醒了李瑕一句,道:“做事,務必腳踏實地,萬不能好高騖遠哈,今日初見,莫怪我啰嗦。”
“張將軍能提點我,是待我赤誠,多謝還來不及。”
李瑕話鋒一轉,又道:“當年余帥構壘,是為守蜀不假。但之后馬上便要圖復漢中不是嗎?防守反擊,只防守不反擊怎行?”
“道理說得容易,做不到皆是假的。”張玨微微苦笑,不欲就此無益之事多談。
他還很忙。
李瑕也就點到為止,刻意保留著與張玨之間這點意見沖突。
釣魚城便這樣,一點點的向李瑕展示出它的壯闊,以及它的無奈、局限。
而山下包圍著釣魚城的十萬蒙軍,像是要將李瑕與這個山城的命運狠狠地揉在一起。
是日,大雨未歇。
有蒙軍士卒逃回了汪德臣的大營,將一個個消息遞給了汪忠臣
說到隴西汪家,是由汪世顯開始發跡。
汪世顯死后,留下的爵位官職本該由其長子汪忠臣繼承。
但汪忠臣自認為能力遠不如二弟汪德臣, 于是把世爵、二十州都總帥之位讓給汪德臣。
那年是乃馬真皇后攝政,很欣賞汪忠臣之胸懷, 遂任他為鞏昌元帥、副都總帥。
此事之后,汪忠臣給人的感覺好像能力不高。
但事實上,汪世顯能斬殺宋朝名將曹友聞、四川制置使陳隆之, 皆有汪忠臣的功勞。
甚至,曹友聞曾兵圍汪世顯,只差一點就要殺掉這個蒙軍總帥,也是汪忠臣沖入宋軍陣中,親自斬殺十余人,拼命將汪世顯救出重圍。
這是他善于打仗的一面。
到了忽必烈遠征大理時,汪忠臣監督嘉陵江漕運,愣是在宋軍眼皮子底下把輜重運給忽必烈。
這是他善于治理的一面。
總之,汪忠臣絕非無能之輩。
只是他做起事來,不愿像汪德臣那般拼命。
這次汪德臣親領精銳奇襲釣魚城,便是由副總帥汪忠臣坐鎮大營,準備領后續兵馬攻山。
沒想到,突然有宋兵在營寨中展開偷襲。
宋軍驚了所有的戰馬,使戰馬踏進各個帳篷,踩傷蒙兵無數。
還在列隊的蒙軍猝不及防,不知宋軍從何而來、有多少人,只以為神兵天降,紛紛亂竄。
營中精銳都已被汪德臣帶走,汪忠臣不可能讓雜兵鎮定下來,于是立刻收攏親兵,奔向南面大營請求援兵。
他反應夠快,已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損失。
一直忙到天亮,等汪忠臣借別部蒙軍殺回來,宋軍已登上釣魚城。
事已至此,他深知汪德臣夜襲計劃必已失敗。
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,汪忠臣只盼著二弟能平安歸來
一等又是半日。
終于,有士卒回來稟報了汪德臣的下落。
“報!副總帥,總帥總帥被宋人掛上奇勝門上了”
“什麼?!”
汪忠臣猶不敢相信。
“舜輔舜輔不可能的”
他喃喃著,搖頭不已。
“你不可能死的從小到大,越危險的事你越要去趟,每次都能逢兇化吉你說過你是受長生天眷顧舜輔”
沒有時間給汪忠臣哀悼死去的二弟。
很快,蒙哥命汪忠臣前去覲見。
“嘭!”
汪忠臣才到大帳外,便聽到里面有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。
還能聽到大汗正在用蒙語咆哮。
“是誰給他們頑抗的膽子?!破城之后屠光他們,要讓這山上不見一株草、一棵樹,更不見一個能喘息的宋人!讓他們明白大蒙古國的大汗不容忤逆,沒有人能阻擋蒙古的鐵蹄彎刀”
蒙語極適合用比喻和排比句。
蒙哥平素不茍言笑,但憤怒起來,那怒火也能如排比句一樣滔滔不絕,懾人心魄。
汪忠臣不敢馬上進去,在帳外稍等了一會,才進帳匍匐在蒙哥腳邊慟哭。
“大汗!我二弟田哥田哥被砸成爛泥了啊!”
“起來!”
汪忠臣連忙起來。
蒙哥的聲音如鐵一般,道:“不要哭哭啼啼。你繼任總帥,負責攻破釣魚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