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軍帶來了大量的物資、耕種技術,馬軍寨也幫忙宋軍御敵。
十五年過去,馬軍寨與釣魚城守軍已與一家人無異。
如今的寨主,漢名叫“駱望山”, 既是王堅的下屬, 也是王堅的朋友。
這一個雨夜, 駱望山的風濕腿疼得厲害,坐在巖洞屋里,眉頭越皺越深。
“明兒個,你帶兩個娃到內城里去住,我與王將軍說好了。”他沒來由這般說了一句。
“不去。”
駱望山的妻子阿吉脆聲聲地應道:“你在哪,我在哪。”
“唉。”駱望山嘆道:“不僅是你們娘兒幾個,還有寨子里的女人、孩子,都得遷進去。男人們才能安心守城。”
“那就遷。”阿吉道,“但我留下陪著你。”
她正守在床邊,免得床上兩個孩子掉下來。四歲的是男孩,兩歲的是女孩。
“哪天韃子要是攻破了城墻”
阿吉不等駱望山再說,轉頭便道:“攻上來啊,就我們這山,有本事再爬上來。就我一個女人,也能搬得了石頭砸死這些韃子。”
她的名字是“巖腳”的意思,她母親生她時難產,下到釣魚山腳時倒在地上,卻是硬生生將她生了出來。
阿吉和她的名字、她的母親一樣,堅強得厲害,掄著鋤頭能翻地翻一整天,一網的大魚也能扛上山。
什麼蒙古大汗,什麼十余萬蒙軍,她不了解是什麼,但她不怕。
“祖祖輩輩的家在這里,明個兒跑到內城,以后又學著別人去什麼五陵,我哪也不去。”
駱望山見妻子如此,又是深深嘆了口氣。
有件事他沒說。
因今日的大雨, 蒙軍沒有攻城,他得了閑工夫,跑去找寨里的老祭師卜了一卦。
“大兇祖神說, 這是大兇之兆。寨主再幫著宋人守下去,整個寨子都要死絕!”
當時, 祭師瞪著眼盯著駱望山,渾身都在顫抖。
“寨主,所有人都會死絕的降了吧。”
一整天,駱望山都沒能忘掉這個預言,才有了今夜與妻子這場談話。
他世代信仰主神如今卻更信任王堅,只希望能把老弱婦孺從馬軍寨遷走。
獨自想著這些,駱望山起身,走到床邊,拉過小女兒藕一般的胳膊,在絡腮胡上蹭了蹭,逗得她咯咯直笑。
“阿爹,我也要,還要騎大馬。”
“好,好。”
駱望山背起兒子,向阿吉道:“你要留下,我逼不了你。但等天晴了,先把寨里的”
下一刻,一聲慘叫遠遠傳來。
駱望山還彎著腰在攬兒子,猛地轉頭向西面看去。
石屋里還是一派安詳,但遠處已有嘶吼聲響起。
“敵襲!敵襲”
“護好崽子!”
手里的孩子被放下來,駱望山已向外沖去。
他沖進雨幕,腦子里祭師的話還在不停回響。
“死絕死絕”
雨聲、慘叫、卜言在他腦子里混作一亂。
“死絕就死絕!”
駱望山猛地大吼一聲,虎目圓睜,只覺終于清靜下來,他從寨民手中接過大刀,大步趕往城墻
這個雨夜里,確實是沒有宋軍在城頭上守衛,但城墻下卻有許多馬軍寨軍民駐扎、值防。
趙重喜攀上城墻之后,還是驚動了這些人。
趙重喜要做的就是盡快讓更多人登城、殺掉馬軍寨軍民、奪下奇勝門。
時間很緊,對雙方都是。
“剌虎!殺過去!”
“其他人,接人上城!”
“快!攀城!”
汪德臣聲嘶力竭,親自將手中的繩梯向上拋去。
蒙軍士卒見主將如此,紛紛效仿。
奇勝門城頭上,趙重喜已率精銳之士攀上城門,連忙喝令不止。
他接過繩梯,用力在城頭上綁好。
“來!可以上來了!”
蒙軍士氣大振,紛紛攀援而上。
石抹術虎已激動起來,他用力扯了扯繩梯,上面綁得很結實。
于是,等麾下的士卒爬上去之后,石抹術虎便咬住彎刀,沿繩梯而上。
站上城門,只見城內已有馬軍寨軍民被驚醒過來,吶喊著向這邊沖,剌虎正在帶人圍殺。
這般掃了一眼,石抹術虎已是大喜,吼道:“奪門!”
他當先便向城梯下沖去,大步奔向奇勝門。
“攔住蒙韃!”
十余個宋軍士卒原本是在門洞里避雨值守,紛紛揚起刀迎上來。
石抹術虎腳踩著積水、泥濘,沖到一個宋兵面前,彎刀斬下。
他是契丹人,與石抹按只同族,金亡后,他從小就隨族人投降蒙軍,活到三十多歲,近二十年都是在戰場上度過。
眼前的宋兵卻只是個少年,十六七歲的樣子,臉色黝黑,眼神還帶著質樸。
“耕地的娃兒。”石抹術虎腦中泛起這個念頭,帶著些譏嘲。
一刀斬下,質樸的宋軍少年無力抵抗,已死在刀下。
“殺過去!”
蒙軍一擁而上。
“咯咯咯咯”
汪德臣瞪大了眼。
他的目光透過雨幕,透過黑夜,隱隱看到奇勝門在眼前緩緩打開。
近五個月終于。
“進城!”汪德臣激動得渾身顫抖。
“進城!”
“寨主!城門破了!城門破了”
“快!速請王將軍支援!”駱望山大喝一聲,卻沒退,繼續向前沖去。
“所有馬軍寨的男人,隨我殺敵!”
駱望山已忘了那個占卜,也忘了曾有寨民與他說過,遇戰該讓官兵先上前。
他只有一個念頭奪回城門,守住。
不像王堅是為了報國,他根本沒想過要報效朝廷。
這里是他的家,強盜進來了,必須趕出去如此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