廖瑩中笑了笑, 意味深長。
還待再談, 又有婢子快步上來, 稟告道:“先生,有位官員想見賈相公。”
“何事?”
“奴婢不知。”
“帶他過來吧”
不一會兒, 一個中年男子過來,隔著屏風賠笑道:“藥洲先生有禮了, 不知恩相進城來”
“你既來了, 孫知州怎麼不來?”廖瑩中淡淡問道。
“馬上就來、馬上就來孫知州家的小衙內今日在城中被人打了,受了傷,孫知州正在”
“不必來了。”廖瑩中道,“東翁已歇下,爾等該忙便去忙吧。”
“是。”
“告訴孫知州,大軍駐扎城外,莫弄得雞飛狗跳,萬一查到是軍中將校進城惹事,給他添不自在。”
“謝藥洲先生提點”
經這一打岔,廖瑩中談興漸減,感到有些疲憊,遂安排人帶李瑕去歇,自向賈似道的屋子行去。
賈似道說是要歇息,卻是未狎玩也未睡下,正坐在火爐邊翻看賬目,很認真的模樣。
“東翁。”
“如何?”
“想必李非瑜該真心順服東翁了。”
“他那人啊。”賈似道低聲道:“便像我爹年輕時,勤勉、有大志。”
“也同樣是家逢大難,少年奔走。”
“但我爹是伏闕泣訴,他卻是養兵自雄。”
“東翁是想說”
賈似道搖了搖頭,漫不經心道:“莫小看了他。”
“是。”
廖瑩中見賈似道無意多談李瑕之事,遂看向他手里的賬冊,問道:“東翁在算軍需?”
“軍需呵,自端平入洛,邊儲一空,至今與蒙古惡戰二十余年矣。每歲督軍以七百萬計,京湖犒賞以五百萬計、沿邊命帥以三百萬計、諸將招軍以二百萬計、蜀中撫諭以一百萬計”
“朝廷歲入不過一萬二千余萬,而其所出乃至二萬五千余萬,這仗不知如打了啊。”
“是啊,遣一兵、發一弩,皆仰國庫。財用空竭,如血氣凋耗之待斃人。”
賈似道搖了搖頭,遞過手中的賬冊。
廖瑩中接過,眼睛一瞇,看到的第一列是趙葵當年辦張燈宴便花了三萬貫。
再翻下一頁趙葵當年招兵錢超支,挪用了荊湖路錢糧十數萬貫。
廖瑩中不由愣了一下,問道:“這是趙葵的賬目?終于查到了?”
“不錯,呂家人方才送來的。”
“東翁決定了?”
“既起了念,難消。用今日那些小畜生的話說,搞了。”
“東翁深思吶,我當你是哄那李非瑜”
“公田法是開源,但還需節流。”賈似道緩緩道:“待我拜相,必查清軍中貪墨,當從三京敗事者起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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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瑕穿過玉宇樓閣,仿佛看到了呂德貪墨的無數軍資。
但暫時而言,沒人敢動呂德分毫。
不說呂德與賈似道的關系,如今呂德已完全是這大宋朝的中流砥柱。
若無呂家軍,大宋的防線不說一觸即潰,也要很快分崩分析。
而今日廖瑩中那番言語李瑕也聽得明白,無非是夸贊賈似道的一片守國之心,要讓李瑕服膺。
效果有,李瑕對賈似道改觀不少。
他覺對賈似道公心確實有、能力確實出眾。大廈將傾之際,能挺身而出,貴勢之家出身卻敢與所處的階級相違,抑富扶弱,也實在是慷慨之氣
但,大貪懲小貪,本就可笑。
王安石變法哪怕是敗了,其人也是先正己、再正天下;賈似道立身便不正,只怕越是慷慨報國,越遭人怨恨。
想到這里,李瑕忽然又想到張居正于是不得否定自己的想法,腦子也混亂起來。
“明人是如何評價張居正呢?”
李瑕心中暗忖著,不等侍女鋪好被褥,在錦榻上躺下。
“你們去歇了吧。”
“官人,奴婢們”
“我累了,去吧”
李瑕沒看她們那漂亮又委屈的臉,閉上眼想著事情。
賈似道說王安石新法未必不可行,誤在未審國情、獨執己見。但再洞愁形勢,這大宋朝真是靠變革便能救嗎?
即使解了錢糧的燃眉之急,這醉生夢死、不思上進的朝廷守又能守多久?
李瑕窩著溫暖舒適的被窩里,終是輕嘆了一聲。
“可惜你這般款待,我卻無動于衷”
這一天顯得極漫長,但天色還是慢慢暗了下去。
李瑕自覺今日一番見聞使自己對時局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,心志愈發堅定,只想一覺醒來快馬奔回川蜀,因此安然入睡
而燈火下的賈似道已少了白日里的輕松姿態,皺起眉頭,露出憂愁之色。
他曾痛恨父親賈涉為國憂勞至死,心底起誓絕不效仿。但家國的命運竟還是鬼使神差般壓到了他的肩上。
這輩子,想為“五陵輕薄兒”卻是不可得了。
他父親的墓碑上刻的是“若夫制閫勛業,則有國史在”,而他賈似道,決定挽大廈將傾,在國史上為父親再添一句。
“賈涉制閫有功,及其子,灼然于覆國滅種之禍,毅然以一身擔天下安危,扶危定傾,功盛矣”
===第397章 回家===
時間已到了臘月初五,慶符縣里,韓巧兒坐在秋千上看著樹上的枝椏,也不知在看什麼。
“你就不怕冷嗎?”高明月走來,在另一個秋千上坐下。
韓巧兒轉過頭,理所當然道:“我是北人啊,當然不怕冷不過,我出生起就在南邊了,還沒見過爹娘說的大雪呢。”
“我也沒見過大雪飄飛,只見過蒼山覆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