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瑕搖了搖頭,道:“城內糧草確實供應不了三萬大軍。”
“為今之計。”孔仙點點頭,道:“李知縣是如何看的?”
商議到此時,又是一種“明明總是打勝仗戰局卻一直惡化”的感覺,但只有李瑕還保持著穩沉的樣子。
“言之總總,難點在于主動權。步兵對騎兵,主動權總在騎兵手里。他們想打就打,何時打、何地打,都是由他們決定。這不行,應該由我們來決定。”
隨著李瑕的開口,這場軍議的主導者漸漸從孔仙換成了他。
“步軍有步軍的優勢,未必比騎兵穿插得慢,但要結合地勢,山與水”
城樓中的年輕人手指在地圖上移動著,天邊云卷云舒,潔白的云又慢慢染上一層金黃。
入夜,云頂城上如期開了一場慶功宴。
山城無酒,將士們無非是圍坐在那吃些東西,聽武信軍說些云頂城之外的事,聊解一些獨守孤城的苦悶。
皮豐領了些賞錢,但無處可花,只好揣在懷里,感覺不像是以前那般愛錢了。
他就坐在那捧著饃吃著,吃完饃后,他摳著指甲縫里的泥污,像是永遠都摳不干凈。
“馬部將來了,讓馬部將說說故事唄。”
走過來的是武信軍的部將馬九。
馬九生得一張圓臉,眼睛小、胡須稀疏,沒有部將的威風氣,笑起來讓人感到很好親近。
“能說什麼?該說的都說了,將軍們知道你們打了這麼多年仗煩了,但蒙人不退,我們只能打下去。”
馬九笑了笑,掃了掃那張破桌,在上面坐下來。
這桌子是士卒們鋸木釘的,晃個不停。馬九也不以為意,笑瞇瞇道:“但孔將軍說了,等這仗打完,找戲班子來,排出戲給大家伙看看。”
皮豐不由抬起頭,眼睛都有些發亮。
這種日子里,一出小小的戲,便能成了他的一個大大的期待。
“能演目蓮救母不?我小時候看過,可好看了。”
馬九笑道:“那不隨大家伙點嗎,想看甚不行。”
皮豐不由問道:“那得是好幾出戲?”
“嗯,大幾十出,唱個三五天的。”馬九把腳踩在桌上,看桌子晃得愈發厲害,又放了下來。
一群士卒嘻嘻哈哈,又有人道:“馬部將,再說說李知縣與聶將軍在北邊的事唄?”
“說說就說說,那北地跟咱們這可不一樣。”馬九嘆道:“蒙韃治下的地方,那真個是”
皮豐早忘了摳手指,就那麼愣愣盯著馬九看。
月光下,馬九的圓腦袋隨著破桌子晃啊晃,似把皮豐也晃暈了神
===第342章 缺糧===
“正是那時,李知縣孤身一人,沖進了東京汴梁皇宮。”
“皇宮?!”不少士卒驚呼一聲。
馬九一拍大腿,桌子更晃,他卻是興奮道:“可不就是汴梁皇宮嗎,那宮里有一個北邊的大人物,叫甚名字聶哥哥卻不能說,但是北面傳了幾百年的大家族,在唐朝、承平時、金國時都當過高官,如今蒙韃狗汗身邊的高官。
卻說這高官正是李知縣要見之人,但皇宮中還有蒙韃狗汗派去的高手,名為江北十八怪,個個武藝高強。
李知縣便一人一劍,獨戰這十八怪,為首第一怪諢名吞天蛇,使得一柄金蛇長槍”
馬九這一點故事,全是林子與他說的。他本就記不清,與麾下士卒們閑聊了幾次之后就徹底變了樣,此時說來東說一嘴西說一嘴。
皮豐卻是聽得蒙了,遙想那汴梁皇宮里的一場血戰,心馳神往。
“李縣尉大喝一聲呔!一劍將那吞天蛇的蛇頭斬下來,之后便進大殿見了那高官。那高官告訴李知縣,要是大宋能多打幾場勝仗,他們北邊的各個將軍便也要起兵反蒙,共復漢人河山。”
話到這里,有人問道:“那就不打仗了?”
馬九說得激動,小眼睛一瞪,道:“可不就是不打仗了嘛!”
他腚下那破桌終于是撐不住,“砰”的一聲塌了下去,馬九摔在地上,哈哈大笑。
皮豐見這一幕,本很是擔心,最后卻不由跟著傻笑起來。
他從沒想過,一個堂堂部將,也能跟他們這些小卒一起樂呵。
這事,歸根結底,因李瑕這個知縣都從不抖威風,因此馬九也不愿拿部將的名頭壓這些苦守孤城的將士。
“繼續說,繼續說,說到哪了”
這夜,皮豐翻來覆去睡不著,時而想到這一戰過后將軍要請戲班來,時而想到汴梁皇宮里的刀光劍影,時而想到天下漢人共同舉事再無征戰。
想到馬九摔坐在地上的一刻,他還會忍不住笑笑。
八年孤駐云頂城,日子過得如漫長的黑夜,一點點小小的期待便成了他的星光。
次日,羿青在軍中調了千余人,與武信軍一起組成了三千人。
小小的整編之后,這三千人被交由李瑕指揮。羿青領一千五百云頂守軍,聶仲由領一千五百武信軍。
皮豐就在羿青軍中。
他本以為是要去支援成都,然而,羿青卻是下令,讓一千五百人從東面攀下金堂峽。
沱江奔流不息,在這一段劈開兩岸的深山,形成了懸崖絕壁。
攀下金堂峽不難,蒙軍雖然有游騎哨探,但在這懸崖與沱江之間的狹窄地形上,根本無法調大隊人馬阻止宋軍下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