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西陵正坐在院子里,拿著片葉子在吹,調子頗為好聽。
李瑕走過去,站在他身后聽了一會,道:“李道長很精通樂藝?”
“縣尉該看出來了,我并非道士。”李西陵道。
“那是?”
李西陵背對著李瑕,反問道:“可聽出我有兩浙口音?”
“不太明顯。”李瑕想了想,也是徑直問道:“你看我的眼神奇怪,為何?”
“因我認得縣尉。”李西陵道,“縣尉不認得我?”
李瑕沉默了一會。
李西陵忽然道:“我祖籍四川威州,早年隨父入臨安府,后因與謝方叔謝相公同鄉,入其府為幕。直至你扳倒謝相公,我得罪丁大全,被逐出臨安,欲返故鄉,川西卻已淪陷于蒙軍之手,遂到魚秋山尋郝道長,不想又被縣尉扣下。”
“是嗎?”李瑕問道:“故鄉淪陷?謝方叔又去了何處?”
“謝相去了江西隱居,我不愿去,人生地不熟。”
“你與郝道長如何相識?”
“謝相公在臨安時,曾與當代天師觀妙先生有故交……”
李瑕似信非信,又問道:“你想做什麼?”
“想為縣尉做事?”
“為何?”
“謀條生計。”李西陵道,“縣尉若不信我,繼續派人盯著我便是。”
“有句話叫‘疑人不用’。”
“不急,縣尉往后或可信我。”李西陵笑了笑,道:“我妻子、兒子如今正在敘州,縣尉可否派人去接過來?”
“你有兒子?”
“是,比縣尉稍長兩歲,頗有文才,或可略盡綿薄之力……”
一場談話之后,李瑕反而對李西陵的身份有些不確定。
但再有疑惑,也只能等派人到敘州接了他妻兒,或許會有答案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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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郝修陽支著耳朵聽了一會,確認屋外沒人了,問道:“拿了個假身份出來,也不怕這小子給你拆穿了?”
“試探。”李西陵道,“他今日沒能拆穿。”
“看來他是真不認得你了?”
“是啊,先查清楚吧……”
===第268章 神秘感===
三日后,李瑕派人到敘州接了李西陵妻兒回來,他在讓他們見李西陵之前,先見了他們一面。
李西陵之妻杜氏不到四旬,看起來端莊賢淑;其子李昭成,時年十九歲,看起來有些文弱單薄,雖是男子,卻給人一種“面容姣好”之感。
李瑕覺得李昭成長得不太像李西陵,長相太柔了些,反而少了李西陵那種灑脫之意。
不過寒暄了幾句,這母子二人應答得體,所述與李西陵所言相同,言李西陵原在謝方叔府中為幕,之后回了川蜀,去找郝修陽學道是為了托身道門,避徭役、賦稅,一家人準備往后在蜀南置地安家。
眼看問不出太多東西,李瑕便給李西陵一家安排了一個作坊附近的宅院。
這宅院不在城中,而在如今符江東岸、靠近慶符營盤的地方,因軍屬與勞工多,已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坊,生活也算方便。
一家人安頓下來,杜氏見了李西陵,表情才生動起來,不再像一路上那般木訥,氣質便大不相同。
“……”
“你沒認他?”
“沒有,從敘州出來時便覺奇怪。”杜氏道:“依官人所言,若稱我姓‘杜’,則表示你用的是謝府幕僚身份,一路上我便在想官人為何如此,不敢不小心;到了慶符,未先見到官人,我更感覺奇怪……”
“之后呢?”
“見了小郎君,第一眼我還驚喜。但……不像,那感覺,除了樣貌便像完全換了個人。我還當隔墻有耳,他才不敢相認。但等一開口……”
李西陵道:“一開口便讓人覺著不是他?”
杜氏低頭不語,眼中頗有擔憂與疑慮之色,問道:“官人是如何想的?”
“我本想看看你是否與他相認,但連你也感覺出來了,那便不是我的錯覺了。”
李西陵又道:“他很聰明,洞察秋毫。我不過在見他時流露出些許眼神,他便探查不休。我只好換個身份蜇伏下來,先查清楚。”
“官人未問過他?”
李西陵淡淡道:“若非我兒,問之何益?讓他找個由頭哄騙我不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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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聽說,李非瑜多了位幕僚。”
“是,此人行事倒有幾分不同,李縣尉、韓竟之父子往常行事皆有些隨心所欲,不太顧及朝廷律令,這位李西陵卻深諳此道,讓人挑不出錯處。”
蔣焴說到這里,拿了幾封公文遞在房言楷面前,道:“只看這樁小事便知,李縣尉想走一趟大理,理由說了許多,卻連做做樣子也不肯。反倒是李西陵來后,將一應文書補上了。”
房言楷接過看了看,見其中竟還有一封大理遺臣請求遣使入境的信件,他看了許久,竟是未能看出一絲偽造痕跡來。
偽造痕跡看不出,他卻看得出李西陵熟悉官場,這恰恰是李瑕與韓家父子都不擅長之處。
想必李瑕不在時,有這樣一個人坐鎮慶符縣,才能保證局面穩定……
“他還真找了這樣一個幕僚。”房言楷喃喃道,“小小的邊陲縣城,來了這許多牛鬼蛇神?”
因韓承緒父子金國遺民的身份,房言楷從未把他們與自己放在一起比較才能。
但李西陵不同,他顯然是個在官場上更得勢之人,卻甘心給李瑕為幕僚。
這讓房言楷忽然覺得心底那份驕傲有些可笑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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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。
一襲黑衣的女子再次緩緩走過小巷,走向縣衙的后門。
門邊,一個門子打著哈欠轉過頭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