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實問道:“你要做什麼?”
史俊道:“瀘州沒有水師,攔不住兀良合臺。除了我們,沿途已沒有人能攔兀良合臺了。”
張實默然了良久才開口道:“我……我至少丟了兩萬俘虜,加上蒙軍還有萬余人,十倍之眾,兵力差太多了。”
“順江而下,未必沒有機會。”
“我說了此戰罪在我,子龐不必如此冒險,只須守住敘州已是有功。”
“不是為功過。”
史俊喃喃了一句,轉頭又看向了長江南北的山川。
好一會,他才繼續道:“你看,太平靜了,人都死光了……太平靜了啊,像是放了蒙軍過境,敘州、瀘州便可風平浪靜,馬上便可過年了。我守著這敘州不丟,仿佛已保住了治下之民……”
張實閉上眼。
很快聽到了史俊接下來的那個“但”字。
“但蒙軍一旦攻下合州,川蜀亡,大宋亡。”
今日蒙軍啟程離開敘州,滿城都在慶賀,張實卻很清楚地知道最危險的不是蒙軍攻城,而是在視線看不到之處,家國忽然就亡了。
還是因他而亡……
想到這里,他壯碩的身軀一顫,如遭電擊。
屈辱。
張實只覺屈辱感如利劍一般扎在心頭,要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刻的刺痛。
“我想清楚了,率軍銜尾而擊,擊敗兀良合臺。”史俊道。
……
這日,兀良合臺的三萬余大軍還沒完全駛離敘州。
有人游泳橫渡金沙江,向慶符縣而去。
這是一個極不起眼的小人物,是敘州擺鋪的一個小吏,要去帶封口信……
“知州將率軍追擊蒙軍,征召各縣人手、船只……”
~~
慶符縣衙。
伍昂穿過長廊,到了房言楷公房前,正遇到蔣焴走出來。
“蔣先生,昨夜主簿找我?”
蔣焴臉色不太好,道:“李縣尉招你去城樓,你還到縣衙來做甚?”
伍昂一愣,這種問題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“是伍昂嗎?”房言楷的聲音從公房傳出來,“進來說吧。”
“主簿。”
房言楷正如平時一樣埋首案牘,頭也不抬道:“李縣尉到任兩月又半,已熟悉縣務,往后你聽他差遣。”
伍昂一拱手,正要應下,猶豫片刻改口道:“是……可是小人不明白。”
“衙役弓手本該聽縣尉差遣,你有何不解?”
伍昂其實也沒有什麼不明白的,他又不傻。
昨夜鮑三就已與他說許多。
“房主簿人是好的,但不如李縣尉勇于任事。你要想博前程,跟著李縣尉做事,要想安生……這世道真能安生嗎?”
“當年若沒有余帥,川蜀早被蒙人屠光了。哥哥我逃到蜀南,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,蒙軍又從南邊打來了,這世道不搏一搏怎行?”
伍昂不是沒有想法,只是覺得一直受房主簿恩惠,若是轉投了李縣尉,難免顯得有些不忠義。
但沒想到,李縣尉與房主簿自己就商量明白了,不需他這種小人物為難。
李縣尉這事做得體面,比起跑來收買他對付房主簿不知高明了幾倍,難怪鮑三推崇。
他這邊心頭思量,房言楷已擺了擺手道:“我看你都清楚,去吧。”
……
出了縣衙,伍昂只覺得莫名的松了口氣。
很快他又有些忐忑,猶豫等見到李瑕該以怎樣的態度。
但到了城頭,不等他為難,李瑕已徑直道:“守城時伍班頭做得很好。你去配合以寧先生把賞錢和撫恤給弓手們都發下去。”
伍昂大喜,應道:“謝縣尉。”
“應有之事,去吧,辦完再過來一趟。”
對于李瑕而言,他不需要伍昂納頭便拜表忠心。
他不吃空餉、不喝兵血、不克扣兵餉,手下該忠心的自會忠心……
伍昂依言而去,把這事辦完已過了大半日,心中歡喜不已,又趕回城樓。
“縣尉,辦完了,弟兄們謝縣尉賞。”
李瑕點點頭,看了伍昂一眼,問道:“我打算再建一個巡江手百人隊,你可愿調過去?一應餉錢會提一提,不過要上戰場,會有兇險。”
“小人不怕兇險。”
“但能不能當班頭,得看你能否讓他們服你。”李瑕道。
換作兩個月前,伍昂若是愿意效力,當然不用考驗,但現在不同了。
不是他李瑕信不過伍昂的能力,而是現在想當巡江手班頭的人多,要服眾才行……
伍昂轉頭看去,只見城頭上還站著許多個漢子。
“縣尉,這是?”
“被俘的敘州水師,這二十人會留下來。”
伍昂一愣,知道自己錯過了最開始的機會,有些事就不像當初那麼簡單了……
~~
此時在城頭上,李瑕所指的二十人,為首者叫“俞田”。
俞田本來也不是水師,而是嘉定軍三指揮八都的一個十將。
嘉定軍受張實調遣,在馬湖江大敗以后,俞田也不知自己的都頭、指揮怎樣了,總之是莫名他其妙就被蒙軍俘虜。
之后他和兩百俘虜操舟直上符江,到了笆簍口,蒙軍與慶符巡江手又打了一戰,他們一百七十余人便被留在慶符。
當時俞田是第一個反戈的。
他們這些人如何處置,要等到戰事過去之后上報到敘州,暫時做些修補城墻、搭橋鋪路之類的事……當然,與蒙軍俘虜還是區別對待的。
這幾天,俞田發現這些慶符巡江手的餉錢與嘉定軍或許差不太多,但人家是實打實發的,這就天差地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