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想到嚴云云非但沒揭發,反而投靠了過來。
今夜張世卓不去赴宴,而是找嚴云云幽會,她卻是找借口中間出了袁家,向韓祈安告知了此事。
當時慶宴樓的宴會已經開始,韓祈安卻沒收到李瑕命他停手的命令。
他馬上就反應過來,李瑕這是讓他全權主事。
于是韓祈安沒讓姜飯停手,而是派人跟著嚴云云進了袁家,藏在屋中,殺了張世卓……
此時韓祈安凝視著蔣焴,心里泛起的念頭飄忽得遠了。
他看似和蔣焴一樣,都是縣官幕僚,但蔣焴打心底看不起他,因他是被俘虜的‘金人’,比北歸人都不如。
而韓祈安面對著蔣焴這種輕視,心底也極不甘、極屈辱。
憑什麼?
他韓氏亦曾是高門大族,是這趙宋朝廷南渡之后向金稱臣,定下“南人歸南,北人歸北”,親手斷絕遺民南歸之念,逼著他們這些中原人為金國效忠。
如今金國亡了,又是這些南人反過頭來鄙夷北歸人,憑什麼?
他幼年隨父一起被宋軍俘虜,改名“祈安”,賜字“以寧”,但何曾有過安寧?
在臨安時,韓祈安聽了父親述說的北面之事,一直認為該勸李瑕北上投奔張柔,因歸德府才是他的家。
也因宋人看不起他,他亦看不起宋人。
隨李瑕赴任慶符以來,每每在縣衙中看到蔣焴趾高氣昂的樣子,他都恨當時沒多勸李瑕北附。
但在今夜,韓祈安面對蔣焴,終于不再感受到屈辱。
因為贏了。
他多病的身軀微微僂著,閉著嘴沒有說話,眼神里卻是自信的笑意。
“你我同為幕僚,但房言楷能信任你到何程度?換作是你們,他敢讓你這般全權行事否?你又能為他做到何種程度?敢像我這般殺人滅族、再所不惜否?你不能,那憑何贏我?”
……
靜默之中,蔣焴偏過頭,有些頹然地嘆息了一聲。
他們都知道,這慶符縣往后姓李了……
===第228章 效勞===
是夜,退堂之后,江春與僚幕詹綱又聊了一會。
“今夜與房正書談得久、說得多,全是無用;與非瑜則不須說兩句,便可有默契,他才是實在人吶。”
詹綱道:“是啊,李縣尉為人實在,守得住城、分得了功、做事也不須東翁多花費心。方才韓竟之還在與我聊天,說李縣尉絕不影響東翁升遷。”
江春淡淡一笑,道:“等我升遷了,留房正書與李非瑜共執一縣,可不得憋屈死他?”
“故而,房主簿不肯早些服輸。”
“他一慣如此,若不跑來找我絮叨,我或許還能高看他一眼,卻偏要斗到底。上次斗劍也是,我都說了早些停下,以免輸得那般難看,不肯聽。”
“房主簿心底也有傲氣嘛。”
“還是非瑜謙遜、實在。有功就分,有事就扛。”
詹綱道:“是,往后要如何做,學生明白了……”
江春點點頭。
這一個動作,代表他這縣令往后支持縣尉做事。
他瞇著眼向窗外望去,卻見李瑕與房言楷正在縣衙的前院中并肩散步。
遠遠的聽不到他們說什麼,卻能看出房言楷的頹廢。
詹綱順著江春的目光看去,問道:“這……房主簿與李縣尉?”
“伯輔可知,是李非瑜邀的房正書,年紀輕輕,氣量真大。”江春擺了擺手,道:“不必管他們,歇了吧,累死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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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不擔心張遠明的親朋故舊找來?”房言楷道,“只怕你涉世未深,不知鄉紳士人之間抱團……”
“房主簿擔心的真多。”李瑕道:“蒙軍都要打下川蜀了,為何不見你如此擔心?”
“自是心憂戰事,但身為主簿,分內之職該做好。”
“是,你確實沒做錯什麼。”
房言楷一愣,負手嘆惜,道:“倒未想到你會如此說。”
“你沒做錯什麼,但守著舊規矩,只會與大宋一起腐朽、滅亡……哦,這話不是我說的,是謝方叔說的。”
房言楷沒有叱責李瑕,喃喃道:“‘兼并之習日滋,百姓日貧,經制日壞,上下煎迫,若有不可為之勢’……局勢至此,已如進退維谷之中,不正本必亡,正本必亂。”
“原來你們都知道。”
“原來非瑜是新黨?”
“不,我是奸黨。”
李瑕擺了擺手,道:“別總是給我貼這些標簽,何必非要劃出個三六九等來?”
“哼,但要正本,也不是你這般擅自殺人,簡直是胡做非為!”
話到這里,房言楷臉色更加惆悵,道:“算了,多說無益。如你所愿,我會謀求調任他方,此事不易,我盡力而為。”
“好,但在這之前你我三人齊心協力,慶符縣才不會亂。”
“還談齊心協力?”房言楷道:“你已有威望,又掌控了張家之田地家產,我斗不過你了。”
“還沒掌控,這事不急,我慢慢辦,但你確實斗不過我。”
“找我來,要我將縣里的田冊交給你不成?”
“嗯?”
房言楷道:“你拿下張家,便相當于拿下大半的田冊,我認輸。”
李瑕問道:“哦?我會怎麼做?”
“太簡單了,譬如讓張家不繳田稅,我這主薄也便當不下去了。”
“我倒沒想過這些。”李瑕道:“田冊之類的,房主簿繼續拿著吧。”
“那便是……因我任鮑三、姜飯為公吏,你驅他們殺人,借此捏我把柄、逼我順服?”
“房主簿想得太復雜了。不過是死了個張遠明,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,不必這般憂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