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最快也只有四五天時間,城外百姓盡可能地遷進來,或遷到周圍的山寨上,此事請兩位先生督促;房主簿,糧食……”
李瑕說完,正要轉身出去,回過頭看到韓巧兒,忽然過來,蹲下來,抱了她一下。
“別怕,縣城能守住。”
韓巧兒一愣,下意識抱了抱李瑕,道:“李哥哥,我沒怕……就是好久沒跟你說話了。”
“嗯,等打退了敵人,帶你們到迎祥樓吃飯。”
李瑕說著,拍了拍韓巧兒的背,想要起身。
小丫頭片子緊緊摟著他的脖子,好一會兒才松開,接著乖巧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對于李瑕來說,這個小小的舉動倒不是出于什麼花里胡哨的心思。而是因見到了蒙古的大軍、見到了被屠的村子,李瑕心里其實也有緊張,也感到壓迫感。
他想要保護的絕不僅韓巧兒一個人,但她是這當中與他最親近的一個。
因此看到瘦瘦小小的韓巧兒,李瑕就想要過去抱她一下。
他偶爾也需要慰藉。
李瑕也確實從這個擁抱中汲取到了力量,他站起身來,趕向前衙。
隨著幾聲梆響,慶符縣開始了堅壁清野的布置。
……
清晨,幾道狼煙從城墻上騰起。
伍昂按著刀,向北眺望,看到的還是一片平靜。
他不由心想“蒙軍真要來嗎?”
掛在城樓上的那個頭顱正在輕輕搖晃,提醒著他不要僥幸。
李瑕與房言楷正站在城樓上,指著城外的民舍商量著。
“五公村往西,撤到青榜崗上;從崗灣村以南,撤到白巖寨上……”
“縣衙沒有足夠的胥吏去動員,需要鄉紳配合,我已派人去請……”
“還沒來?”
“天剛亮……”
李瑕踱了幾步,道:“糧食呢?”
房言楷道:“今秋田稅幾已交繳,唯有六百石糧食還在城外,今日可運進城。百姓家的存糧,由其自帶吧。”
李瑕道:“城東有大片田莊,張家還有兩座大糧倉。再不運進城,可就資敵了。”
“是啊,我已催了張員外數次。何況是他自家之糧,縣里也無太多辦法。”
“我可替他運糧。”
“一旦運進縣城,最后不知能剩下多少,他豈肯?”
李瑕道:“上次我便問房主簿須不須我幫助……此事我來辦吧。”
“不可沖動。”房言楷抬了抬手,道:“張員外并非等閑鄉紳。”
李瑕也不意外,問道:“我的職田便是在他手上?聽說慶符縣,甚至敘州的許多田地、茶場都是他家的?”
房言楷沉吟道:“我到慶符尚未滿兩年,張家卻已在此間十載,素來德高望眾。我等為官一縣,欲使政令通達、治理鄉里,皆須他襄助。”
“是嗎?”
“張遠明出身綿竹張氏,唐名相張九齡之弟張九皋之后,遠祖為漢留侯張良。他五世祖張演,乃名臣張忠獻公之堂弟。”
“張忠獻公?”
“高宗朝名相張浚,建炎南渡之后,正是張忠獻公任川陜宣撫處置使,起用名將吳玠吳武安,抗擊金兵,保全蜀地;
綿竹張氏還有張宣公,乃忠獻公之長子,與朱子、呂成公并稱‘東南三賢’,朱子也稱其“學之所就,足以名于一世”。淳祐初年,官家祀孔廟,將其同祀于石鼓書院七賢祠,為‘石鼓七賢’之一。”
李瑕聽著,漸漸不耐煩。
房言楷卻還在說,無非說這綿竹張氏還有哪些人,如張浚之孫張忠恕曾任戶部郎官;張浚之五世孫張縉任御史中丞,乃當世名儒云云。
“房主簿,這與我替張遠明運糧何干?”
“張遠明乃望族……”
“我也是望族,我遠祖李耳,祖宗里還有李信、李廣、李虎、李淵、李世民。”
李瑕隨口胡縐了一句,出了縣城。
……
到了符江東面的營盤,李瑕安排了諸多事務之后,與韓祈安再次聊起了張遠明。
韓祈安撥弄著算盤,道:“張家至少有存糧三千八百石,比縣糧倉還多。”
“這批糧食,我要全收繳了。”
“張遠明必不肯,他這兩年筑墻結寨、請了些護院,自以為能自保。”韓祈安道:“而糧食運進城,只要一被包圍那就不是他的了。”
李瑕道:“就他那寨墻、護院,蒙軍一來這批糧食必資敵。繳了。”
“縣尉不怕得罪他?”
李瑕看了韓祈安一眼,懶得回答這種問題。
韓祈安忽道:“之前與阿朗說過,王炎編鄉勇八千四百人,阿郎可知歲費幾何?”
“多少?”
“歲費一萬四千石,錢二萬緡。”韓祈安道:“而編官軍,八千四百人,歲費錢四十萬貫,米一十一萬石,絀、絹、布四萬馀匹。”
李瑕皺了皺眉。
韓祈安道:“阿郎練兵,所費遠甚于鄉勇。但比之官軍,少了層層克扣,亦可從朝廷支領一部分錢,或差太不多。不過……”
他抬頭往四周看了一眼,壓低聲音道:“私財練兵,才可為私兵。”
“嗯。”李瑕應了一聲,道:“私鹽。”
“不夠。說再米……張遠明之田地,至少年產七千石,可為阿郎養兵五百人不止。”
“以寧先生有何高見?”
“張遠明有兩子一女,其女招了贅婿,喪夫。她雖比阿朗大了十來歲,不如娶了?”韓祈安莞爾笑道,“如此,阿郎的老丈人自然竭力襄助。”
話到這里,他不敢太多說笑,也不也再帶更多含意,又道:“否則,阿郎收繳張家糧食,必得罪了他。”
李瑕已明白韓祈安話里的意思。
反正要得罪,不如得罪到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