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李瑕。”吳衍鄭重道:“人殺人不用刀,卻可殺得你尸骨無存。你與其入蜀為小縣尉,不如入太學上舍讀書,往后再謀個進士,有丁相為你謀劃,要堵旁人的嘴。”
“吳御史放心,無妨。”
“你是不知這事有多危險。”
“無妨。”
丁大全似笑了一下,又似沒有。
但他顯然不高興了。
以他的城府,若不愿讓人看出不高興,自是能做到。
此刻這似笑非笑的一眼之間,已是很明確地提醒李瑕“別不識好歹”。
從方才的垂青,到此時的敲打,也就是幾句話之間。
因為,丁大全不喜歡被忤逆。
“壽翁,你不是有話要說嗎?”他忽然道。
“是,父親。”丁壽翁從頭到尾沒怎麼說過話,此時才抬起頭,看向李瑕,勉強擠出個笑容。
“你可曾婚配?”
“訂了一門親。”李瑕道。
丁壽翁一愣。
他有三五個適齡的女兒,當然,他多年未碰嫡妻,兒女都是庶出這不重要,重要的是丁大全讓他拿個女兒許配給李瑕。
卻沒想到才開口,李瑕竟這麼回應。
丁大全臉色突然冷冽下來。
他不在乎李瑕是選哪條前程,不論是考進士還是入蜀,他都可以鋪好路,但前提是李瑕要順服。
可以有姿態、可以傲,甚至可以有些狂妄,但必須如兒孫一樣孝敬他丁大全。
他扶持的,是一個有風骨、有本事的兒孫,而不是自以為是的外人。
丁壽翁愣了一會兒之后,察覺到丁大全的態度變化,眼中泛起些陰冷之色,笑問了一句。
“那與你訂親的人家,死絕了沒有?”
李瑕放下筷子,看都不看丁壽翁一眼。
當時與丁大全說好了是交易,以交出情報、斗倒謝方叔來交易一個官職。
現在丁大全卻非要顯出“一番好意”來安排前程、婚姻。
自以為是,認為誰都喜歡當孫子。
歸根結底,丁大全心里從未曾把這件事當成是交易,只當成是對李瑕的恩賜。
“丁相,衙內這話太不得體,徒惹人生鄙而已。”
丁壽翁勃然大怒。
李瑕卻根本不管他怒不怒,又向丁大全道:“賈相公與我說好,等扳倒了你,他把小女兒許配給我。”
“李瑕,你想死是吧?”丁壽翁喝道。
李瑕道:“丁相難道忘了嗎?是賈相公派我到丁相身邊來的。”
丁大全冷冷掃了丁壽翁一眼。
這一眼,嚇得丁壽翁一個激靈,連忙低下頭。
丁大全方才笑了笑,道:“老夫說了,很喜歡你。你不必理會賈師憲,安心當老夫的孫婿。”
“賈相公若知道我背叛了他他那人什麼事做不出來?我一開始也說了,是真心投靠丁相,但不敢在兩位相公之間摻合,還是到蜀地去吧。”
“理由,堅持赴蜀的理由。”
李瑕忽然道:“我上交的那份情報是不全的,為何這兩天也沒人找我問?”
丁大全道:“急什麼?樞密院核對過,自會與你討要。”
“樞密院若看過情報,該知兀良合臺戰略上有失誤,西南戰事有立功之機。”李瑕道:“只要丁相推舉我,我愿為丁相立功。”
丁大全顯得并不太在乎這些,他只在乎李瑕是否拂逆他。
“你想得復雜了,不必管這些,成親便是。”
李瑕心知丁大全已沒有太多耐心,再拒絕,馬上就要翻臉。
小人遠之則生怨,何況是對人生殺予奪的小人。
李瑕緩緩端起一杯酒,做猶豫狀,目光卻看向廳外。
算時間,消息也該來了。
他絕不愿娶丁家女。
終于,一個小廝趕來,稟道:“阿郎,關閣長來了。”
李瑕本以為是孫應直遇刺的消息來了,聞言有些憂慮。
不多時,轉進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。
“哎喲,丁相!嚇死我了,才走到青瓦子,正見有人把孫應直刺死啦!堂堂一個太常寺少卿,說沒就沒啦”
關德吃了兩口酒,好不容易才緩下心神。
他先是想起了正事,將一紙消息遞給丁大全,兩人商量了如何對付太學那些人。
這事說罷,話題又轉回孫應直遇刺之事
“原來他是要來見丁相的?好巧不巧,那兇手我還見著了,是個年輕人,長得倒是好,是個病癆子,臨安府正緝拿呢,滿城搜捕”
李瑕聽了,臉色毫無變化。
又聊了一會,丁大全問道:“李瑕,此事你怎麼看?”
“此事是沖著我來的。”李瑕道:“我失手打死了孫四郎,今夜才想向孫少卿賠罪,孫少卿就遇刺了,這未免太巧了。”
關德驚訝道:“竟是如此?”
“與我一同北歸之人,皆有傷在身,兇手扮成病癆子,顯然是要栽贓我。前日面圣之后,既是捧殺,又是構陷,也不知是誰在對付我。”
丁大全擺了擺手,道:“對付你?對付你豈須殺一個太常卿?此事是沖老夫來的。”
“是。”吳衍道:“皆知李瑕與孫少卿有過節,李瑕正在丁相府,孫少卿又死在赴會途中。兇手不論是誰,滿朝百官必咬定是丁相肆無忌憚,擅殺大臣。”
他說完,還補了一句,道:“便如董槐一事。”
“是啊,去歲差點殺了董槐,今夜老夫邀的人,那些人不會放過這機會攻訐老夫。”
李瑕道:“是我給丁相招禍了。”
關德道:“招什麼禍?假道學一慣是這破德性,凡有臟水都往我們頭上潑,煩也煩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