罷黜史黨、親擢臺諫、澄清吏治、整頓財政……如此賢明官家,豈能被奸黨蒙蔽?”
陳宜中點點頭,道:“官家確有愛民之心,淳祐十一年,各地大雨,官家問‘積雨于二麥無害乎’,鄭相公奏答‘待天晴則可’,唯左相知農桑之事,奏曰‘二麥無害,蠶事畏寒’,左相遂得信重,可見官家心系百姓。”
黃鏞笑道:“與權兄竟能知御前對奏之事,看來已得左相青眼?”
陳宜中拱了拱手,不答。
黃鏞又道:“你們不讓諸生來,我認為過于謹慎了。官家即有愛民之心,又起復了洪御史,命他重新審理奸黨侵占蘇州民田一案。可見,圣眷未必就在奸黨。”
劉芾嘆息道:“但‘國勢將亡’四字,已將左相等人置于與官家對立……”
“不。”黃鏞擲地有聲道:“圣眷在民,在忠直之臣,今日伏闕上書,我等必定功成!”
“不錯,證據確鑿、圣眷在民,豈有事敗之理?!”太學生們紛紛附和,慷慨激昂。
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段,只見夜色中的杭城大街已堵得水泄不通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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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安城擠在西湖與錢塘江之間,人口又多,每到大朝會前,各個官員的轎子、隨從擠上杭城大街,常出現擁堵。
“讓一讓,讓一讓,這是右相的轎子。”
“驚擾右相了,可前面確實是堵死了……”
程元鳳才從欽善坊行到中瓦子,掀開轎簾一看,心知今日莫說是到待漏院歇一歇,堵在這里,能不遲了已是萬幸。
這臨安行在,本就不適宜為都城。
每到這種時候,偏安一隅的無奈與悲涼不免泛上心頭。
“走過去吧。”
程元鳳下了轎,又低聲自語了一句:“行在,行在……何日才能收復河山、重歸東京?”
話雖如此說,從他出生起大宋的行都就已在臨安,他一輩子也未曾見過那所謂的“東京汴梁”。
莫說是他了,連父、祖輩都不曾見過。
也就只能感慨一句罷了,都活到這把歲數了,收復河山?豈還有一絲可能?
“讓讓,右相先過去。”
“見過右相……”
在護衛與親隨的呼喝聲中,程元鳳走過長街,忽見大宗正寺丞趙崇瑤從側邊迎了過來。
“右相。”趙崇瑤喚道。
程元鳳回了一禮,笑道:“今日出門夠早,卻又堵了。趙公也是?”
趙崇瑤走近了,兩人并肩而行,官帽上的長翅似碰未碰,距離剛剛好,且晃都不晃一下。
“事定矣。”趙崇瑤低聲道。
程元鳳聞言,顯出恰到好處的喜色,訝道:“真的?”
他自然知道,大朝會絕非百官議政,只宣布重大事情的結果,比如罷黜、重懲某些人。
事實上,朝臣早已彈劾了奸黨數日,該查清、該上奏的,皆已呈至官家面前。
官家顯然已有決意,只是未聽到宣旨,心中難免忐忑。
“是。我特意在地相候,就是為給右相報喜。”趙崇瑤道:“奸黨侵占蘇州民田一案,監察御史洪天錫去歲就已上奏,官家當時受奸黨蒙蔽,洪天錫憤然請辭。此后我與左相聯絡百官,向官家申明大義。
能起復洪天錫,即表示官家已回心轉意。果然,昨夜董宋臣又在官家面前哭訴,被叱責了一通。今日大朝會上要宣的旨意我等已知曉,乃是任命洪天錫為大理寺少卿、嚴辦此案,且叱責董宋臣、丁大全等人。”
“好。”程元鳳道:“太好了。”
趙崇瑤又道:“我等只怕奸黨將此案推給其爪牙,大事化小。
只請右相務必與左相通力合作,趁勝追擊,一舉掃除奸黨,杜絕死灰復燃。”
“趙公放心,我絕不退卻。”
“如此便好。”趙崇瑤又道:“此案板上釘釘,只須忠臣義士奮力吶喊。”
“官家能不受奸黨蒙蔽,此大宋之幸……”
兩人不便多談,趙崇瑤很快又帶著隨從離開。
程元鳳瞇了瞇眼,對局勢的了解愈發清晰。
簡單而言,忠臣們已把是非黑白擺明了,又聯合起來逼著官家重懲奸黨。
官家也許不太高興……是肯定不太高興,但在如此對錯分明的情況下,只能舍棄奸黨,選擇忠臣。
宮門題字觸怒了官家不假。但在大勢面前,就算是官家也只能做出對的選擇,而且旨意已擬好了。
唯一可慮的,就是謝方叔別有什麼更大的把柄。
很快,又有一人迎了過來,通稟之后,向程元鳳行禮道:“右相,左相有句話要傳。”
“上前來說吧。”
“是……左相說,聶仲由通敵一案恐怕要鬧到御前了。”
程元鳳一愣,冷冷道:“瀆山公是何意?”
“此為無奈之舉,因李瑕已到了丁大全手上。但請右相放心,聶仲由、李瑕是在北面降敵,絕非右相派去潛通蒙古。”
程元鳳眼中迸出怒意,他如何聽不出謝方叔的威脅之意。
他少有如此失態之時。
而來人又緩緩又補了一句,道:“此事與右相絕無瓜葛,左相可以性命擔保。”
“是嗎?”
“是,左相已布置妥當,今日必將一切順利,請右相盡管安心……”
見過這人之后,程元鳳對局勢的了解又添了些細節。
出了點意外,李瑕投靠丁大全了,但謝方叔有信心應付這個意外,派人來打了個招呼。
……
程元鳳正想著這些,忽聽身旁護衛叱罵了一句。
“什麼人?!敢沖撞當朝右相!”
程元鳳轉頭看去,只見一個年輕人帶著幾名隨從擠了過來,他眼中不由泛起激賞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