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慮者,權勢多田之家,賦稅、勞役不容以加之;少田之民無以為計。
所慮者,兩淮尸莩于野,西蜀白骨如山;臨安猶只聞管弦鐘鼓之聲。
我所謀者,官家勿因貴近之言而動搖初意,臣僚勿因私怨爭斗而廢良策,則天下幸。
然則,為相不能一展抱負,終日蠅營狗茍,那不如歸去罷了。”
謝方叔這麼長一番話說完,程元鳳終于沒了耐心,拋出了今日過來的真正目的。
“今歲四月,我與賈師憲派了一批人北上開封……”
謝方叔驚訝了一下,道:“為了趙葵說的那份情報?”
“是。”
“你們糊涂!糊涂!一旦……”
“此事是官家應允……”
謝方叔大怒,喝道:“若再來一出端平入洛,你擔得起嗎?!”
程元鳳道:“情報已經拿到了,但北上之人出生入死回來,卻被丁大全捉了。”
“拿到了?被捉了?”
“確認拿到了,趙葵所言不虛。事已成,你我再爭執也無益。”
謝方叔問道:“丁大全要爭功?”
“是。”程元鳳沉吟著,又道:“此事本是我與賈師憲謀劃。如今,人已歸,賈師憲卻不告知,反遣人盯著我的宅邸,不讓他們與我接觸。”
“賈似道……欲獨占功勞?”
“是。”程元鳳嘆道:“丁逼迫甚急,賈不可靠。我唯有來找你。”
謝方叔沉吟不語。
“丁大全與北面有所勾結。”程元鳳提醒道:“淮右、袁玠。”
謝方叔已完全明白了程元鳳的意思,終于叱道:“丁大全好大的膽子!”
“當務之急,該將人救出來,加上情報,便是鐵證如山。”
說到這里,程元鳳臉一板,鄭重道:“忠義之士浴血歸來,反遭奸黨迫害,此事便是鬧到御前,我也與丁大全斗到底……”
===第109章 信任===
右相府偏堂上。
聶仲由道:“我分析過,袁玠知道我們北上、也確實串通了北面張家。那之后,他留意著兩淮的動向,林子他們回來后露了行藏,被袁玠得知于是通知了丁大全。丁大全為了爭功并迫害右相,捉了他們。還有哪里不對?”
李瑕道:“袁玠是與張家有所往來,但往來到何種程度呢?如果真是勾結,為何在廬州時袁玠避開張榮枝,把事情交給陸鳳臺應付?陸鳳臺可不是他的心腹。”
“你是何意?”
“我還看不明白,不想臆測。”
聶仲由道:“我并非臆測,而是事實如此,對付我們的就是丁大全之奸黨。”
李瑕道:“但我覺得,袁玠面對張家的態度是不敢得罪、少惹麻煩。”
“但這與我分析的不沖突。”
“是。”李瑕道:“今夜我問過那人,他們捉了林子、劉金鎖,消息渠道在兩淮。但他們不知道我們在北面的具體情況,說明他們沒有勾結北人。”
“那又如何?”
李瑕問道:“你覺得,這批人是丁大全的人嗎?”
聶仲由道:“很有可能。”
李瑕問道:“那另一批人是誰?”
“賈似道?”
李瑕想了想,沉默了下來。
聶仲由安慰道:“你放心,此事既已稟報給右相,右相自會擺平,救出林子他們、拿回情報,給你敘功。”
李瑕問道:“你很信任右相?”
“當然,你怎會如此問?”
“沒什麼。”李瑕道:“我困了,先去歇了。”
“好,我知道你,睡覺很重要。”
“對。”李瑕隨口應著。
程漁又來到偏廳帶他去客房歇息。
此時天色才剛剛大亮,有菜農將今日的果蔬送到右相府側門
到了中午,程漁還在操持府中事宜,忽見程元鳳身邊的護衛急趕回來。
“阿郎一會回府,要與李小郎君一道用飯,準備一下。”
程漁忙到客房去喚李瑕,推開門,卻是愣了愣。
轎子落在右相府門前。
程元鳳才下了轎,程漁上前低聲稟報了一句。
“阿郎,李瑕走了,不知去向”
程元鳳臉色微沉,一路進到前院,只見聶仲由已上前請罪。
“右相,是我未與李瑕談清楚,此事怪我。”
程元鳳踱了幾步,道:“情報在李瑕手上。”
聶仲由道:“可李瑕說,情報交給林子他們了”
“你信他?”
“我信他,愿為他擔保。”
程元鳳笑了笑,沒再就此說什麼,道:“說說李瑕離開的理由。”
聶仲由道:“許是他還有些急事要辦。”
“說實話。”
聶仲由有些為難。
程元鳳道:“他不信任老夫,然否?”
“是。他那人謹慎慣了,這次過慮了。”
程元鳳頗有涵養,聞言竟不生氣,負手道:“老夫已聯絡了左相,調動了禁軍,很快就能查出奸黨將林子、劉金鎖關于何處,先救人要緊。”
“是。”聶仲由又是一拱手,目露敬仰之色。
程元鳳有些感慨,嘆息道:“希望到時,李瑕能信任老夫,如你信任他。”
同德坊,燈芯巷,小宅。
李瑕回來后又稍微補了一覺,中午醒來,只見韓承緒正坐在屋中。
“小郎君,這是你要兌的錢。放心,我喬裝之后才找牙行兌的,別人查不到我們。”
“好,我拿十貫夠了,剩下的留作開銷吧。”
李瑕接了十貫錢放在桌上,伸展著身子,準備鍛煉一下。
韓承緒道:“依我看來,都虞候所言也有道理,小郎君為何不信任右相?”
“程元鳳的立場不提,更主要的是,我不信任他的能力。”
李瑕回來時已將大概的事情說了,不過高家兄妹、韓家祖孫本來跟聶仲由就不算親近,并未因他還活著而有多高興。
李瑕卻知道韓承緒在乎的是什麼,道:“韓老放心,我打聽過令郎目前還安全,只需這些事塵埃落定,你們就可父子團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