閻復道:“多問幾句自是應當,不敢怪二郎。”
“好了。”姚燧道:“敬先,我與子靖兄一夜未眠,實在乏困,先回去了。”
史樟道:“也好,不過就在我這里歇吧?一則恐你們再被李瑕捉了,二則省得張家那些人又來盤問,如何?”
“如此最好。”
“謝二郎。”閻復拱手應道。
“子靖,子靖兄,你這是生氣了不成?”史樟又換上一張笑臉,道:“我不過是多問了兩句,你竟與我疏離起來?”
“沒有。”閻復勉強笑了笑,道:“怎會與二郎置氣?”
他肩上還有傷,疲倦的面容上卻擠出些親近之態
很快,姚燧與閻復到經略府后衙的廂房中。
姚燧看著屋門被關上,卻是微微嘆息了一聲,一拱手,輕聲道:“謝子靖兄為我伯父遮掩。”
閻復搖了搖頭,道:“姚公未必就勾結了趙宋,端甫不必聽李瑕一面之詞。”
姚燧顯得有些迷茫,喃喃道:“可李瑕到開封顯然就是在找家伯父,那仆役老歸”
“世間之事,并非聽其言、觀其跡即可做出判斷。”閻復道:“便如我與李瑕說要歸宋,其實只為脫困。姚公亦是如此,哪怕他收留的老歸真是宋人、哪怕送了情報也未必是要勾結趙宋。”
“是啊,以伯父對漠南王之忠心,我實難想到他會做出這等事來”
兩個書生一夜未睡,此時卻是睡不著覺,倚在榻上,各自皆有些心事。
半日之后,屋門忽然被人推開。
起身看去,只見是史樟,身后還站著一名男子。
這男子眼小嘴大,神情間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將別人都看作是傻子的傲慢表情。
“敬先,這位是”
“益都的王蕘王牧樵,有件事想讓子靖幫忙。”
王蕘走上前幾步,笑道:“不錯,子靖就隨哥哥走一趟吧。”
“好。”閻復也不抗拒,站起身來,隨王蕘走了出去。
“子靖”姚燧追了兩步,被史樟攔下。
他遠遠看著閻復越走越遠,心底驀地涌起深深的擔憂。
那邊閻復出了經略府,轉頭看去,只見一排排兵士披甲執戈,望之可怖。
“子靖會騎馬嗎?”王蕘笑問道。
“會。”
“請吧。”
兩人上了馬,一路向開封城南門行去。
路過重陽觀,閻復看著那一片廢墟瓦礫,心中微有些感慨。
“你與李瑕相處過。”王蕘忽然問道:“他是怎麼樣的人?”
閻復想了想,應道:“他那人很不簡單。”
“說了和沒說一樣。”王蕘又問道:“知道我們要去哪嗎?”
“朱仙鎮?”
“是。”
閻復問的這個問題,得到回答卻是愣了一會,道:“李瑕逃出開封了?”
王蕘咧開嘴,笑了起來,道:“有可能。”
“沒沒捉到嗎?”
“張五郎都捉不到,我如何能捉到他?該死,我才接手半日就快要瘋了。”
王蕘輕聲罵了一句,又仰了仰頭,傲然道:“我乃鴻鵠,而非阿貓阿狗,絕不會累死累活去逮老鼠。”
閻復:“”
“告訴你也無妨。”王蕘道:“我們拿住了一個叫韓承喚的經略府掾史,審了,他交代,給了其族兄韓承緒一間別院暫住。”
“那那還沒捉到?”
“沒有,搜了那別院,人已經逃了,但我們發現了一個人頭。”
“人頭。”
“雷三喜的頭。”王蕘道,“一個百夫長,昨夜就死了,信令被拿走了,而今日一大早便有一隊兵士奉了雷三喜之命出城,說要趕回亳州。該死,因為張五郎忽然昏迷,沒與我說過此事,我居然沒來得及布置。”
“李瑕已逃了?”
王蕘道:“如今也只剩一個線索了。”
閻復道:“我?”
“是。”
閻復道:“好叫牧樵兄知曉,我當時只是在詐李瑕。”
王蕘笑了笑,道:“我聽說你名復,恢復中原之復?”
閻復道:“我祖父諱衍,乃金朝大臣,歿于王事,完顏氏遂賜家父名諱忠,金亡之后我才出生,生來便是大蒙古國人,我名復,乃復興家業之復,家父盼我能再出仕為官。”
他說到這里,譏笑一聲,道:“趙宋淪喪一百三十年,偏安一隅、茍且偷生,豈有恢復中原的可能?我豈會投宋?”
“哈哈哈,我知道,我知道趙構一朝不能恢復,事到如今一百三十年,但凡有腦子的北人都不會投宋。”王蕘哈哈大笑。
他笑了良久,方才斂色道:“子靖若真能騙李瑕與你會合,捉到他,我舉薦你出仕,如何?”
“謝牧樵兄。”
一行人出了開封,策馬狂奔,到傍晚時到了朱仙鎮外。
王蕘布置了埋伏,讓閻復策馬去引李瑕來
那是朱仙鎮外的一片小樹林。
閻復獨自駐馬在樹林中等著,心里想著李瑕說的那些話。
“你若真心歸宋,到朱仙鎮與我會合,若我不來,你想辦法脫離,自去宋境。到廬州尋一位統制,名叫陸鳳臺。等我回去之后,會替你一起表功”
閻復并未將這句話告訴別人。
他也知道,李瑕這句話前半句是騙人的、不可能會來朱仙鎮。
此時回過頭看去,王蕘的人馬隔著很遠。
只要縱馬狂奔,或許真能逃脫。
閻復夾了夾馬腹,往前策馬跑去。
“遺民世忠義,泣血受污脅,系箭射我詩,往檄五陵俠。”
陸游的這首詩再次在腦海中回蕩。
這些年身為漢人,低蒙人一等、低回回人一等,那種屈辱涌上心頭,閻復心頭漸漸火熱,揚起馬鞭重重一揮
馬蹄向南疾奔,看到遠處的“朱仙鎮”,忽有幾個念頭涌上了閻復的腦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