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李瑕!我捉到你了!”
那少年卻是微微笑著,道:“我姓史,名樟,字敬先,真定府人,你可要聽聽我的詩?”
“你還敢冒充!來人,把他押回去,去找殷俊來辨認,再告訴五郎,是我捉到了李瑕”
“二郎。”
忽有一聲叱喝響起。
“你們干什麼?!還不放開我家二郎!”
一名史家小將大步跨來,喝退了張家兵士,拱手道:“二郎受驚了。”
他身后還跟著幾名小廝,俱是扁著嘴,一副委屈模樣。
方才按著史樟的兵士們也驚慌起來,連忙告罪不已。
“是小人有眼無珠,請二郎治罪。”
“請二郎治罪”
“無妨、無妨。”史樟還在微笑,道:“楊將軍不必怪罪他人,我故意的,還挺有趣。”
“是。”
“有趣,有趣。”史樟踩著草履又踱了幾步,又向那張家兵士道:“今日之事不必告訴旁人,我許是還能多玩幾次。”
“是。”
“還有,你們捉人就捉人,勿要濫殺無辜。我父與趙經略好不容易才將此地治理得繁榮安樂,切勿毀此心血。”
“是,小人明白。”
“若是方便,等捉到了李瑕,讓我見見。”
“這此事小人做不了主。”
史樟笑道:“那我自去問仲書兄。”
忽然,遠處小廝跑來,稟道:“二郎,不好了!在小巷中發現幾具尸體”
“五郎,不好了!李瑕捉了姚家小郎君和閻復”
張弘道皺了皺眉,道:“帶我去看看。”
才出門,翻身上馬之際,又有手下快步趕上,低聲道:“五郎,史家二郎來了。”
張弘道深深嘆息了一聲。
他比史樟年長十四歲,卻不并在騎在馬背見對方,翻身下了馬,丟開馬鞭,親自迎了上去。
“敬先來了。”
史樟拱手,道:“仲書兄來了開封,竟也不找我?”
“實是公務繁忙。”
“我知道,仲書兄是要拿住李瑕,那人有些意思,我原本還有些欣賞他。但他現在捉了端甫和子靖,我忽然明白一個道理,宋人就是宋人,是我們的生死大敵。”
“是。”
兩人說著,邊走邊談,往姚燧遇襲的巷子走去。
史樟忽問道:“仲書兄為何不向我父借些人手?誅殺了那宋人細作。”
張弘道心想,因為不想李瑕落在你們手里,揭破我的秘密啊。
“不敢麻煩史經略。”
“客氣了。知道嗎?今日我還在說,若五郎捉到李瑕,容我見他一面,看看能填出那樣詞句的才子是何樣人呵。”
史樟說著,指了指路邊巷子的老鼠洞,話風一轉,卻是又道:“貓捉到老鼠,喜歡玩一玩,那是因為它握著老鼠的生死。但若老鼠敢反咬貓一口,那就沒什麼好玩的,直接咬斷其脖頸罷了。”
張弘道有些不煩耐。
他已經三十歲了,沒耐心聽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郎說自以為是的道理。
眼下是玩不玩老鼠的事嗎?是能不能捉到的事。
“敬先說得對,李瑕很危險,我已提醒過端甫多次”
“仲書兄,端甫自幼失怙,是雪齋姚公一手將他撫養長大,萬不可有所差池。請你務必救出端甫與子靖,若需幫手,只管與我開口,我會與父親分說。”
史樟說完,向張弘道拱了拱手。
這是他作為姚燧、閻復的朋友,應盡之義。
“放心,我一定救回他們。”
看著史樟轉身而去,張弘道默立了一會。
有兵士上前請罪,道:“五郎,史二郎高門貴子,偏穿著麻衣草履,小人這才捉錯人。”
張弘道淡淡道:“他那麻衣草履,穿著比你的衣鞋舒服”
“家伯父勾結趙宋嗎?”
姚燧似乎失了神,喃喃著,眼中露出疑惑之色。
李瑕觀察著他的神情,又問道:“若說姚樞是在知時園與人密談,你覺得會是誰?”
姚燧聞言似在思索,卻不回答。
李瑕盯著他的眼看了一會,又道:“你不回答?”
“這里是在開寶寺塔附近嗎?”閻復忽然開口問道。
“你怎麼知道的?”
“聽到了誦經聲,還有風聲。”閻復低聲道:“當年戰亂,開寶寺塔多有破損,風吹過有嗚嗚聲,一直也沒修”
“開封鐵塔,破是破了,倒不了。”
閻復道:“是,此塔以褐色琉璃磚砌成,混似鐵鑄,稱鐵塔實是形象,李瑕,你又是信手拈上一字就道盡了一處風物啊。”
“不是我起的名,我們那邊就叫它鐵塔。”
“宋嗎?它還記得開封嗎?靖康之后、端平之后,宋還記得開封嗎?”
閻復反問了一句,抬起頭,喃喃道:“橫流始靖康,趙魏血可蹀。小胡寧遠略,為國恃剽劫”
姚燧還在發呆,卻是張了張嘴,無意識地和著閻復,輕聲念起來。
“誰能提萬騎,大呼擁馬鬣,奇兵四面出,快若霜掃葉”
這詩陸游的登城,本不該傳到北面的。
但這兩個書生卻都知道,還能完全背出來。
“遺民世忠義,泣血受污脅,系箭射我詩,往檄五陵俠。”
一詩念畢,良久,閻復喃喃道:“我少時讀陸放翁此詩,常想一個問題。若有朝一日,有人將此詩系在箭上,射至我眼前,我是否愿意當個五陵俠?
可惜一直以來,沒有。到最后,連陸放翁自己也只能王師北定中原日,家祭無忘告乃翁,我輩遺民又能如何?又能如何?但,只要一箭檄詩”
閻復說到這里,抬起頭來,眼神漸漸鄭重。
“只要有一箭檄詩,我閻復閻子靖,愿重歸大宋。”
姚燧一驚,喃喃道:“子靖,你”
李瑕微微瞇起眼,于暗室之中看去,只見那二十歲的年輕人被綁縛著,肩上有些血污,神情卻很認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