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金鎖鄙夷道,“我們大宋世道可不亂,讀書人多得滿地走。”
韓承緒賠笑了幾聲,依舊轉過頭教韓巧兒背詩。
韓巧兒記憶極佳,往往只念了一遍就能把內容背下。
完成了這個小小的學習任務,她隨即轉頭看向李瑕,嘰哩咕嚕地說起來,用的卻是蒙語。
李瑕也用蒙語與她應答,只是說得很不流暢。
偶爾韓巧兒會批評他一兩句。
“李哥哥,你說錯了,說這個詞的時候不能送氣,要這樣閉氣。”
韓承緒道:“巧兒你自己說得也磕磕絆絆……”
這一行人就是聶仲由所帶領的去往開封的隊伍。
隊伍一共有三十二人,除了李瑕等人,還有一隊護衛,扮成商隊,帶了六輛馬車拉著貨物,每輛車兩匹馬。
貨物由馬車載,人卻只能靠步行,從臨安府走到當涂縣花了整整六天。
韓承緒、韓巧兒本來也是徒步而行,但李瑕看他們一個老一個小,提出讓他們坐在貨車上。
聶仲由原認為他們完全能夠走到開封,這至少比當俘虜、當勞役要輕松。
但他這人眼中只有功業,對尋常瑣事懶得計較。
李瑕顯然是吃透了他這一點,順利就此事做了安排,聶仲由果然不管。
出發之后,聽說韓承緒曾是金國的翻譯官,李瑕于是又向他求教蒙語、女真語。
這六天的行路中,許多時候都能聽到他們嘰哩咕嚕的對話聲。
李瑕語言天賦不算好,但勝在刻苦、專注,一如他曾經練習擊劍之時,進益飛快。
而韓巧兒也成了李瑕的半個外語老師,只是她口語還不熟練,正好相互練習。
這日,終于走到了采石磯,這里屬太平州,即后世的馬鞍山市。
采石磯作為長江渡口之一,官道上設了關口收稅。
他們這一行人本就是扮作商隊,免不了繳稅、盤查。
官府嚴禁鐵器、銅錢向北流通,他們的馬車上有不少這些違禁品。每次過關,聶仲由從來不拿出什麼官府信令,全是靠用錢賄賂。
隊伍中有個名叫吳德賢的中年男子,原是個走南闖北的帳房先生,現在表面上看起來是這個商隊的領頭,實則在聶仲由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。
見稅兵來查,吳德賢熟練地揣著他那裝著銅錢的褡褳就湊了上去應付。
至于其他人,則是站在路邊等著。
他們一個個拿刀帶劍的,但那些稅丁收了吳德賢的錢,自是不管。
李瑕戴著鐐銬、佩著劍,站在道旁,忽聽隊伍里有人低聲罵了一句
“綱紀廢弛,只看此事便知平日里有多少銅、鐵外流,國事亦是壞在這些頑痞身上……”
李瑕側目看去,見說話的果然又是蔣興。
蔣興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,不同于李瑕這些雞鳴狗盜之輩,他是軍官出身,是隊伍中的二號人物。
這人顯然有幾分報國熱忱,一路上也不是第一次謾罵稅兵這種索賄行徑了。
明明是他自己又帶違禁品又行賄的。
不過蔣興也懂分寸,沒有真的站出去吵,只是向聶仲由低聲抱怨。
“止住,萬一被他們聽到,平添許多麻煩。”聶仲由淡淡應道。
蔣興雖服從指派,卻不像林子是聶仲由的心腹,聞言還是咧開嘴,不屑地哼了一聲。
“我們會怕這些蟲蠹?”
“噤聲……”
他們前幾次遇到盤查,吳德賢行賄都很順利,但今天似乎有些小麻煩。
那領頭的稅兵看過貨物,摩挲著臉上的大胡子,往這邊走了過來,仔細打量著他們這一行人。
“真是商隊?”他看向李瑕,又道:“他娘的,咋還有個犯人?”
吳德賢屁顛屁顛跟在他后面,應道:“是,小的真是跑商的,混口飯吃。那小子有羊癲瘋,這才給他銬上。”
他張口就胡說。
大胡子稅丁也懶得管,看向聶仲由等人,問道:“怎麼帶了這麼多護衛?”
吳德賢道:“小的是第一次去北邊,心里害怕,這才多帶了點人。”
李瑕側目看去,只見聶仲由難得一副謙卑的樣子,寧可伏低作小也不肯擺出身份來。
這還是在長南以南、宋朝境內,未免也過于謹慎了。
他不由又想到韓承緒那句“我們就算死在北邊,也不是大宋朝官面上的人。”
那邊吳德賢又遞了一個裝滿銅錢的褡褳,大胡子稅丁伸手接過,眼帶狐疑地又審視了他們許久,最后才一抬手下令放行。
李瑕走在隊伍中,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太對……
到了渡口邊,他們找了三艘大江船,雇了一些在江邊討活的力工,把六輛馬車和貨物分別裝上船。
聶仲由、蔣興、林子各帶著護衛押船,聶仲由帶著韓承緒祖孫等人;蔣興帶著李瑕、吳德賢、白茂等人;林子帶著劉金鎖等人。
上船前,林子拿了一柄鑰匙在李瑕面前一晃。
“你看這個,你手腳上鐐銬的鑰匙。”
他說著,把鑰匙往長江里一扔。
接著,他又一臉笑嘻嘻地把手攤在李瑕面前,原來鑰匙還在。
“你怎麼沒被嚇到?”
李瑕也挺煩林子這種人的,耐著性子應道:“我知道你不會真扔掉。”
“好吧。”林子道,“等過了長江我就給你把鐐銬解開,但我早晚能嚇到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