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里無人煙,枯骨埋山野。
比妖蠻更兇殘更暴戾。
時至今日,那場戰役依舊是當年經歷過兵亂的老人心中的陰影。
也是那一役,此后十年里,朝廷在三州陳兵十萬,百姓寧可做流民也不敢回故土,是真的被巫神教打怕了。
事后朝廷再造黃冊,發現襄州、荊州、豫州萬里河山,十室九空,死于那場戰亂的百姓,百萬計。
魏淵,祖籍豫州。
魏家,只活下來一個少年。
前塵往事浮上心頭,而今他已不再是當年的青衫少年,魏淵狂笑道:
“四十年回首,國恨家仇至今朝。現在,我想知道,神,能不能困我這個螻蟻。”
一襲青衣拾階而上,天地牢籠形同擺設。
九十九級,一氣登頂。
站在巫神雕塑前的,已是一個殘破的人形。
魏淵不屑的嗤笑道:“看來,神也不過如此。”
邇來四千八百歲,中原人族只有兩個人登上過巫神教總壇。
一千兩百年前的儒圣。
一千兩百年后的魏淵。
僅此二人。
............
大巫師薩倫阿古嘆了口氣,“魏淵,巫神復蘇,大勢所趨。中原如今人才凋敝,儒家衰弱,難成氣候。氣運流失,監正不復巔峰。你又何必螳臂當車?”
說完,他指尖輕輕滑過手腕,任由鮮血流淌,手捏法印,聲如洪鐘,傳遍天地:“為巫神獻上祭禮。”
身側,伊爾布和烏達寶塔臉色嚴肅,各自割破手腕,捏起同樣的手訣。
三位高品巫師手腕鮮血流淌,鮮血如線,但沒有滴落,而是化作緋色的光輝,絲絲縷縷的飄向遙遠處的祭臺,飄向巫神的雕塑。
血祭大法!
巫神教的血祭大法。
聽到大巫師的聲音,看到這一幕的巫師們,明白了巫神教已經在堪稱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。
數百名巫師紛紛脫離戰場,沒有絲毫猶豫的割破自己的手腕,手捏法訣,像巫神獻祭自己。
納蘭衍只覺得體溫漸漸冰涼,生機伴隨著鮮血一起流逝,化作緋紅光輝,飄向山谷,匯入那尊被巫師們頂禮膜拜千年的雕塑。
你中原大奉將士能悍不畏死,難道我巫神教就貪生怕死?
巫神教統治東北四千多年,何曾被人打的如此狼狽。
今日即使身死道消,也要讓你魏淵,讓大奉功敗垂成。
彌留之際,納蘭衍霍然轉頭,看向那襲青衣,想起了山海關戰役中殞落的父親。
想不到父子二人,竟死于同一人之手。
納蘭衍緩緩閉上眼睛,悄然而逝。
一位位巫師倒下,變成枯槁的干尸,他們死的無聲無息,卻沒有怨言,沒有遺憾。
他們的意志融入了巫神雕塑,這是巫神教最后的抵抗,這是巫師們,向魏淵,向儒圣,發出的詛咒。
...........
咔擦........
祭臺上,巫神雕塑出現皸裂,迸出細碎的石屑。
一股股黑煙透出雕塑眉心,遮天蔽日,擋住烈陽,擋住藍天,把白晝化作黑夜。
俄頃,這道黑霧籠罩靖山城方圓百里,翻滾不息,宛如暴風雨下狂濤。
匹夫一怒血濺三尺,天子一怒伏尸百萬.
神靈一怒又當如何?
士卒們的拼殺再次挺了下來,靖山城周遭,為數不多的存活著抬起頭,面露驚恐的看著頭頂的黑霧。
黑霧驟然坍塌下來,勢如天傾,與祭壇上空凝聚成一道高大百丈的黑影,面目模糊。
敢于直視黑影的人,當場暴斃。
百丈黑影,與百丈虛影對峙,宛如兩尊開天辟地的巨人。
“儒圣!”
黑影中,傳來縹緲宏大的聲音,似憤怒,似仇恨,似嘆息。
伴隨著這個聲音,天空一聲焦雷,風云變色。可怕的暴風雨降臨了。
“你會后悔的。”
縹緲宏大的聲音再次傳來。
魏淵知道,這句話是對他說的。
他沉默不語,轉頭,看了一眼遠處戰場,拼殺中的大奉士卒。
這些死于巫神教國土的將士,以及那些死于山海關戰役的老卒,他們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東西,為之馬革裹尸的東西,歸根結底不過四個字:為國為民。
我魏淵帶著他們來送死,為的,不也是這四個字?
黑影居高臨下,冷漠俯瞰,宛如神靈在俯瞰蒼生,俯瞰螻蟻。
黑影抬起手,指頭輕輕按下。
神靈一怒,固然可怕,但凡人又有什麼資格體會到神靈的怒火呢,于神靈而言,不過是一根指頭就能按死的存在。
與螻蟻有何區別。
骨頭碎裂聲響起,神靈的攻擊還沒到來,威勢已讓魏淵渾身骨骼盡碎。
他的脊椎猛的彎了下去,像是肩上扛了一座大山,再難抬起頭了。
此時的魏淵,如同即將分崩離析的瓷器,本就遍布裂紋。
這一幕,與當初佛門斗法時,金身法相逼迫許七安下跪,何其相似。
這一刻,他仿佛聽到了許七安的咆哮,聽見了京城數萬百姓的咆哮。
魏淵眼里忽然迸射出亮光,清亮澄澈。
我這一生,不敬神,不禮佛,不信君王,只為蒼生。
神靈不仁,便是我之仇寇。
魏淵一點點挺直身板,他渾身骨骼盡碎,包括脊梁,此時能挺直腰桿,大概是有什麼信念在支撐著他吧。
如今的九州,很少有人知道儒圣為何封印巫神。
很少有人高祖皇帝當年為何出爾反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