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許七安的緣故,許二郎的前途大受打擊,起草詔書、為皇帝講解經籍這些工作與他無緣。
也是因為許七安的緣故,他在翰林院里如魚得水,頗受禮待。
翰林院的官員是清貴中的清貴,自視甚高,對許七安的作為極是贊賞,連帶著對許二郎也很客氣。
聽完翰林院大學士馬修文的講學后,許新年進了案牘庫,開始查閱先帝的起居記錄。
皇帝的起居記錄并非機密,屬于資料的一種,翰林院誰都可以查閱,畢竟起居記錄是要寫進史書里的。
而史書是給人看的。
相比起將來史書記載注定過大于功,注定爭議頗多的元景帝,先帝的一生可謂平平無奇,既不昏庸,也不強干,在位49年,僅發動過兩次對外戰爭。
還是南北蠻族逼迫的太緊,不得不出兵討伐。
翻著翻著,許二郎看到一段對話,發生在正元28年,對話的主角是先帝和上一代人宗道首。
先帝說:“自古受命于天者,未能長存,道門的長生之法,能否解此大限?”
人宗道首說:“長生可以,長存不行。”
先帝又說:“聞,道尊一氣化三清,三宗伊始。不知是三者一人,還是三者三人?”
對話到此結束。
“咦,后面怎麼沒了?”許二郎嘀咕一聲,繼續翻開。
據說在兩百年以前,儒家大盛之時,皇帝是不能看起居錄的,更沒資格修改。直至國子監成立,云鹿書院的讀書人退出朝堂,皇權壓過了一切。
打那時候起,皇帝就能過目、修改起居錄。
當然,國子監出身的讀書人也不是毫無風骨,也會和皇帝據理力爭,并一定程度的保留真實內容。
許二郎沒有在意這個細節,接著往下看,邊看邊記。
不知不覺,到了用午膳的時辰。
許二郎出了案牘庫,到膳堂吃飯,席間,聽見幾名五經博士邊吃邊談論。
“今日朝堂真是精彩紛呈啊。”
“左都御史袁雄彈劾王首輔收受賄賂,兵部侍郎秦元道彈劾王首輔貪污軍餉,還有六科給事中那幾位也上書彈劾,像是商議好了似的。”
“呵,王首輔因為鎮北王屠城案的事,徹底惡了陛下,此事擺明了是陛下要針對王首輔,在逼他乞骸骨。”
“魏淵高興壞了吧,他和王首輔一直政見不合。”
“今日只是開端,殺招還在后頭呢。王首輔這次懸了,就看他怎麼還擊了。”
“除非他能聯合朝堂諸公,但朝堂之上,王黨可做不到一手遮天。”
許二郎皺了皺眉,莫名的有些煩躁。
先是想到了王思慕,而后是覺得,京察之年黨爭激烈,京察之后這半年來,黨爭依舊激烈。
黨爭之后又黨爭,黨爭之后又黨爭。
有幾人是真正在為百姓做事,為朝廷做事?
而造成這種局面的,正是那位沉迷修道的九五之尊。
............
第二天,事情果然發酵了。
左都御史袁雄再次上書彈劾王首輔,細數王首輔貪贓六大罪,并羅列出一份名單,涉事的王黨官員總計十二位。
兵部侍郎秦元道則繼續彈劾王首輔貪污軍餉,也羅列了一份名單。
元景帝“勃然大怒”,下令嚴查。
這場風波起的毫無征兆,又快又猛,正如劍客手里的劍。
王黨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,官場暗流洶涌。
許二郎請了半天假,騎著馬噠噠噠的來到王府,拜訪王家大小姐王思慕。
王府的門房已經熟悉許二郎了,說了句稍等,一溜煙的進了府。許久后,小跑著返回,道:
“許大人請隨我來。”
許二郎被引著去了會客廳,見到了端莊溫婉的王家小姐。
她依舊既往的秀麗靈動,但眉宇間有著濃濃的愁色。
王思慕揮退廳內下人后,許二郎沉聲道:“這兩天朝堂的事我聽說了,恐怕不是簡單的敲打,陛下要動真格了。”
“二郎果然聰慧。”王思慕勉強笑了一下,道:
“爹昨日在書房苦思一夜,我便知道大事不妙。”
“首輔大人處事老辣,經驗豐富,必有對策。”許二郎安慰道。
王思慕苦笑搖頭:“此次危機來勢洶洶,恐無時間籌備。今日入獄了一批官員,明日也許就是我爹了。陛下不會給我爹反應的機會。
“我聽爹說,前日陛下召見了兵部侍郎秦元道,左都御史袁雄,他們是有備而來。
“楚州屠城案中,爹和魏淵聯合百官,逼迫陛下下罪己詔,而今陛下事后報復了。”
許二郎沉默了一下,道:“首輔大人為何不聯合魏公?”
王思慕搖了搖頭:“魏公和我爹政見不合,素來敵對,他不落井下石便謝天謝地啦。”
許二郎一時無言,這又不是當初楚州案的形勢,百官同一陣線,對抗皇權。
對于其他官員,包括魏淵來說,王黨倒臺是一件喜聞樂見的事,這意味著有更多的位置將空出來。
這些都是看得見的利益,是切實的利益。
趁著王黨倒臺壯大自身,才能擁有更大的話語權,做更多的事。
“除非我爹能短期內聯合各黨,才有一線生機。可對各黨而言,坐等陛下打壓我爹,便是最大的利益。”
王思慕嘆口氣,柔柔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