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淵目光溫和,捻起黑子,道:“擎天柱太高太大,難以控制,何時坍塌了,傷人更傷己。”
輕飄飄的落子。
兩人一邊閑談,一邊對弈,四五次落子后,元景帝淡淡道:
“前幾日太子遇刺,后宮人人自危,皇后也受了些驚嚇,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,人都憔悴了。魏卿啊,早些抓住刺客,讓這事過去,皇后也就不用擔驚受怕。”
魏淵看了眼棋盤,投子認輸,緩緩吐出一口氣:“陛下棋藝愈發精湛了。”
而后,他起身,退后幾步,作揖道:“是微臣失職,微臣定當竭盡全力,今早抓住刺客。”
元景帝大笑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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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時間,內閣。
一名穿蟒袍的中年太監,帶著兩名宦官來到文淵閣,拜見了首輔王貞文。
沒有停留太久,只一刻鐘的時間,大太監便領著兩名宦官離開。
首輔王貞文面無表情的坐在案后,許久不曾動一下,宛如寂靜的雕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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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,朝會上,元景帝依舊和諸公們爭論楚州案,卻不復昨日的激烈,滿殿充滿火藥味。
今日朝會雖依舊沒有結局,但以較為平和的方式散朝。
久經官場的鄭興懷嗅到了一絲不安,他知道昨日擔憂的問題,終于還是出現了。
朝會上,諸公們雖依舊不肯松口,但也不像昨日那般,堅持要給鎮北王定罪。
甚至,在勛貴們提出如何消除京中流言、改變楚州兩萬甲士對此事的看法時,部分文官以呵斥為名,參與討論。
而最讓鄭興懷痛心疾首的是,魏淵和王貞文全程保持沉默。
散朝后,鄭興懷沉默的走著,走著,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喊他:“鄭大人請留步。”
他木然的回頭,看見穿公爵冠服的曹國公追上來,臉上帶著明顯的笑意。
在鄭興懷看來,這是勝利者的笑容。
“鄭大人,你私自離開楚州,進京告狀,自以為攜大勢而來,又可曾想過會有今日呢?”
曹國公神態自若,淡淡道:
“本公給你直條明路,楚州城百廢待興,你是楚州布政使。此時,正該留在楚州,重建楚州城。至于京中的事情,就不要摻和了嘛。”
他轉頭看了一眼背后的金鑾殿,提點道:“這也是陛下的意思。”
陛下的意思是,你若見好就收,你還是楚州布政使。從哪里來,滾回哪里去。反正楚州離京城幾萬里之遙,朕對你眼不見為凈。
“呸!”
回應他的,是鄭興懷的唾沫。
“不識抬舉。”
曹國公望著鄭興懷的背影,冷笑道。
.........
打更人衙門,浩氣樓。
魏淵是鄭興懷散朝后,第一個拜訪的人。
許七安一直關注著今日朝堂上的動靜,正要去驛站找鄭興懷詢問情況,聽說他拜訪魏淵,便立刻去了浩氣樓。
但被守衛攔在樓下。
“魏公說了,見客期間,任何人不準打擾。另外,魏公這段時間也沒打算見您呀,不都趕你好幾次了嗎。”
守衛和許七安是老熟人了,說話沒什麼顧忌。
許七安打人同樣也沒顧忌,巴掌不停的往人家腦殼上甩,邊打邊罵:“就你話多,就你話多.......”
七樓。
身穿青衣,鬢角斑白的魏淵盤腿坐在案前。
他的對面,是脊背漸漸佝僂,同樣頭發花白,眉宇間有著化不開郁結的鄭興懷。
“京察結束時,鄭大人回京述職,本座還與你見過一面。那時你雖頭發花白,但精氣神卻是好的很。”
魏淵聲音溫和,目光憐憫。
而今再見,這個人仿佛沒有了靈魂,濃重的眼袋和眼里的血絲,預示著他夜里輾轉難眠。
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眉宇間的郁結,則說明對方內心怨念深重,意難平,氣難舒。
“魏公也打算放棄了嗎?”鄭興懷沉聲道。
“我很欣賞許七安,認為他是天生的武夫,可有時候也會因為他的脾性感到頭疼。”
魏淵答非所問的說道:“我與他說,在官場摸爬滾打,要三思:思危、思退、思變。
“做事之前,要考慮這件事帶來的后果,明白其中利害,再去權衡做或不做。
“如果滾滾大勢不可阻擋,就要思退,避其鋒芒。咱們這位陛下,就做的很好。只有避退了,安全了,你才能想,該怎麼改變局勢。
“許七安這小子,回答我說:這些道理我都懂,但我不管.......呵,粗鄙的武夫。”
鄭興懷想起許銀鑼在山洞里說的一番話,明知鎮北王勢大,卻依舊要去楚州查案,他刻板嚴肅的臉上不由多了些笑容。
“能讓魏公說出“粗鄙”二字,恰恰說明魏公對他也無可奈何啊。”
鄭興懷聽懂了魏淵話中之意,但他和許七安一樣,有著自己要堅守的,絕不退縮的底線。
他獨自下樓,看見等候在樓下的許七安。
“鄭大人,我送你回驛站。”許七安迎上來。
“本官不回驛站。”鄭興懷搖搖頭,神色復雜的看著他:“抱歉,讓許銀鑼失望了。”
許七安心里一沉。
兩人沉默的出了衙門,進入馬車,充當車夫的百里申屠駕車離去。
途中,鄭興懷描述了今日朝堂的始末,點明諸公們態度曖昧,立場悄然變化。
“魏公不應該啊,到了他這個位置,真想要什麼東西,大可以自己謀劃,而不需要違背良心,迎合陛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