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久不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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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真的很冷,冷的刺骨,但是此時,朱厚照和方繼藩終于到了。
一路疾馳而來,自是免不了疲累,但朱厚照顯得急迫無比。
馬不停蹄的入城,隨即……看著上皇的宮殿,便吸了吸鼻子。
那大明宮是何等的富麗堂皇,京師是何等的繁榮喧鬧,可這里……
說好了不能流眼淚的。
可朱厚照此刻的眼睛,好像進了風雪,很想揉一揉。
方繼藩的目光往四周看了一圈,最后也不禁嘆息道:“這地方……哎,不曾想上皇帝如此的清苦,不如在南邊,臣給上皇帝建一座萬壽宮吧……不過……”
好吧,細細想想,好像在這地廣人稀的地方,特意修一座宮殿,十之也收不回成本啊,方繼藩覺得自己好像激動過頭了。
外頭,早有百官在此迎接了,這些發配來此的人們,皆都裹著嚴嚴實實的,外頭則罩著他們各自品級的官袍,依舊還是頭戴著翅帽,此時紛紛拜倒。
“臣見過陛下,吾皇萬歲。”
朱厚照發現這里有一些是老熟人,甚至……包括了劉健。
劉健老了,一臉皺紋,此時見了朱厚照,竟是忍不住熱淚盈眶。
朱厚照道:“上皇在何處?”
“上皇就在殿中,專侯陛下,請陛下與攝政王入殿覲見。”劉健回答道。
朱厚照和方繼藩面面相覷。
這攝政王三字,自劉健口里出來,自然別有意味。
方繼藩不禁深深的看了那樸素的宮殿一眼,心里不知是畏懼,是忐忑,亦或者是激動和即將重逢的喜悅。
二人一前一后的魚貫入殿。
便見一老者正坐在炭火邊,微微顫顫的給炭火盆里添著炭。
朱厚照一見這人,便立即拜倒:“見過父皇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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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七百五十章:父子君臣
殿中。
弘治皇帝抬了抬頭,看了朱厚照一眼,隨即露出了微笑。
他站了起來,蕭敬連忙上前攙扶。
此后,弘治皇帝咳嗽,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拜著,心里尚在打鼓。
只是此刻,心里又不禁為之擔心起來。
弘治皇帝道:“起來吧,起來吧,你們一個是皇帝,一個是攝政王,見了朕,何須行什麼大禮。”
朱厚照起身,方繼藩卻心里琢磨起來,攝政王三個字很刺耳啊,他忙道:“陛下,臣豈敢稱之攝政,這實是……實在是……”
哪怕是今時今日,方繼藩面對著上皇帝,依舊懷有敬畏之心。
上皇帝背著手,來回踱了幾步,道:“君無戲言,世上豈有朝令夕改的道理?”
他頓了頓,又道:“朕久在黃金洲,又怎會不知道這黃金洲是什麼樣子,這是一個好地方啊,能在此頤養天年,也是朕的幸事。”
弘治上皇帝說罷,竟是笑了:“這個布置,是皇帝想出來的罷?”
說著,深深的凝望了朱厚照一眼。
朱厚照頓時覺得心虛,九五至尊了許多日子,覺得自己已經有足夠的能耐霸氣了,可現如今再面對自己的父皇,依舊又恢復了當初的模樣。
若在往常,方繼藩是完全不介意背一口鍋的,可今日……卻知道這事兒自己絕不能出頭,于是默默的低著頭,心里數著綿羊。
朱厚照看了方繼藩一眼,最后只好硬著頭皮道:“是。”
弘治上皇帝卻嘆了口氣,而后又露出了微笑,道:“皇帝長大了啊,已漸漸成熟,能夠輕松駕馭天下了。
如此……甚好……”
說著,他坐下,用火鉗子細細的撥弄著炭火。
朱厚照也不知父皇這話到底是諷刺還是夸獎,竟是一愣。
弘治皇帝卻是繼續道:“什麼是天子呢?”
弘治皇帝說著,加重了語氣:“在臣民們看來,天子便是他們的天,是他們的父親,是至高無上的存在,九五至尊,一言九鼎。”
“這些話,是說給臣民們聽的,可是為君者,卻萬萬不能相信。皇帝應該相信自己和普通的庶民沒有任何的分別,不過是靠著祖宗的厚福,方才得以克繼大統,正因如此,做皇帝的,未必比尋常的臣民更聰明,更遑論,未必比他們更孔武有力了。皇帝也是血肉之軀,有生老病死,有七情六欲,明白了這一點……方才能認清楚自己。只有清楚了自己,方才會滋生敬畏之心。”
弘治皇帝嘆道:“有敬畏才是好事,敬畏祖先,因而不敢使自己辱沒了門楣。敬畏臣民,因而不敢胡作非為,為政時,如履薄冰,生恐怠慢。最重要的是……要敬畏天道……”
“天道?”朱厚照聽得云里霧里得,看著自己的父皇,滿心疑惑,他無法理解,怎麼好端端的,父皇居然一來便和自己說這些話。
弘治皇帝道:“朕在此處見這里寒冬臘月,大雪皚皚,一眼看去,萬里冰雪,方才知道,在天道面前,人是何其的渺小。所以要常懷著敬畏之心,不要狂妄自大,不要自以為這天底下的事,憑著自己……便可改變任何事!祖先的基業交給了皇帝,那麼為君者,只需做好兩件事便可以了。”
弘治皇帝凝視著朱厚照:“其一:統一天下,以消除戰亂。
今我大明放眼天下,方知天地之大,遠非想象!我大明為天朝上國,中土之國,為君者,當效法秦始皇,剪除不臣。天下臣民的愿望,不過是安居樂業而已,消弭戰爭,才是他們的愿望,這……便是天道。”